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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五十二 江冷云稀舟剪银(1 / 2)

淄州岁寒庄,中庭丹梅阁。

万英端着一碗莲羹,轻轻的推开房门,却见梅如锦斜倚在床上,容颜如腊,鬓发如霜。

“二娘,英儿去厨房亲手调了这莲子羹,是你平日最爱吃的!”万英勉力聚起一分笑容,轻轻走到床前,舀出一调羹,小心的吹凉,递到梅如锦嘴边道。

梅如锦缓缓偏过头,抚摸万英清癯的面庞道:“英儿你要真想二娘高兴,就自己把这莲子羹吃了!”眼前这原本英姿勃发的少女,却因长久少于饮食,神销骨瘦,双目如同枯涸之井,黯然无光,如何不让梅如锦心痛。

“英儿吃过了!”万英撩过鬓边青丝,将那碗放到床边木几上,微微笑道,“二娘你想吃的时候自己用吧,英儿先出去了!”

梅如锦起身唤住她道:“英儿你下月就要出嫁了,但是现在这个样子……”

“英儿不嫁!”万英驻足,回头神情坚决的道,“自始至终,爹爹从未问过我的意愿,若非要逼我嫁入狄家不可,英儿惟有一死!”

梅如锦知她自小性情执拗,但有认定,绝无反顾,若是逼得急了,恐她真会自戕躯体,忙劝解道:“狄家公子风度翩翩,相貌堂堂,为人又是谦恭耿直,英儿你如何不愿嫁?”

“英儿不能嫁的是狄家,与狄公子无尤。狄沧澜手染亡夫鲜血,英儿不能杀其报仇已是无颜,断不会事他以媳!”万英双目突发寒光,紧咬下唇道。

梅如锦闻言气得面色煞白:“那邪门妖人施了什么幻术,竟将你迷惑成这般模样!”

万英也不加辩驳,微微欠身道:“二娘息怒,英儿告退!”

她径拉开房门,移步走出,却见满园梅枝萧索,风吹尘走,池塘边黄花瘦伶伶的在风中摇摆,一片片败叶飞旋着跌入池水,若干涟漪淡沲开来,忽又被风吹起无数褶皱。万英心中一时悲楚,双睑一闭,剪断的清泠泪水滑落面庞,便随风飘逝而去。踩着小园花径徐行,黄色罗裙拂地,便似黄花一支,消容却更甚之。万英一路迷迷惘惘,不知觉间已然走回翠竹居,推门而入,却见狄昀川正坐在堂中相候,不由得微蹙蛾眉,神情更显冷寞。

“英妹!”狄昀川见骆万英,顿时喜笑颜开,起身迎道。

万英顿时面露艴然,冷若冰霜的道:“请狄公子自重,慎用称呼,不然休怪万英无礼!”

狄昀川一时哽住,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骆小姐,你我已定姻亲,何必如此……”

“此事只是家父的主意,万英从未应允!”万英淡然道。

狄昀川闻言惶急道:“自古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骆小姐何来抗拒之理?”

“万英自幼不驯,未能恪守礼教,却也知女子有贞,不事二夫。”万英悠悠转身,看向漫天飞叶,凄恻的道,“先夫既殁,万英自当孀居终老,还望狄公子求家父退此婚约,否则万英只能拼却一死,保存贞洁!”

狄昀川不由大怒:“柳逸安是邪门孽徒,更与贼寇妖女苟且,如此之人,你怎对他死心塌地!”

“万英早有言在先,谁能在武艺上胜我,我便嫁她为妻,此事天下皆知。柳大哥为胜我的第一人,姻缘早已注定!”万英凄然一笑,不等狄昀川开口,接着道,“狄公子定会说,柳大哥百般构陷我,害我被逐出家门,又沦落青楼险些失贞,我应该恨他一生一世才对!”

狄沧澜心中所想被万英言中,一时哑口无言。

“万英确曾恨他,恨的刻骨铭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从青州一路回,便如做梦一般,待得梦醒,万英已经发觉,刻骨铭心的,竟已不再是恨意,而是欢喜。为何,为何,我应该恨他才对啊!”万英半倚门框,微抬螓首看向空中翔舞的莺鹊,徐徐闭上双眼道,“不知何时,我发现他并不是自己所想那般坏,当初对我那般却是无心之过,让他追悔莫及,甘愿以死谢罪。他有情,有义,看似逾闲荡检,心中却是良善悯人,看见他为兰姐姐失魂落魄,我无法欺骗自己,那时我嫉妒了,心道换作是我,他会也因想**我成这般模样么?山中遇祁连双煞,他因救我险些死去,我开口的呼唤竟是‘柳大哥’……我恨他,恨他无声无息将我心中的恨偷走,又无声无息的拿欢喜填满,却又在我满心欢喜期待与他厮守一生之时,又无声无息的离去……我恨他,比之当日他陷害我时,还要恨千倍万倍!”

“骆小姐!”狄昀川见万英扶门痛哭,不禁动容道,“我狄昀川对你,会比柳逸安好上千万倍,誓会对你一心一意,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你?”万英慢慢回眸,恻然道,“你对我好,我知晓,但是……你,不是他,也代不了他!”

狄昀川终是恼怒,大声道:“那柳逸安卑劣无耻,好色无度,有哪里好了!”

万英面色乍冷,冷哼道:“狄公子慎言,莫忘当初在青州你我是如何相遇的!”

狄昀川顿被噎住,心中却惨然道:“我沉溺酒色,不过是对你相思无处托寄!”

“狄公子可以骂万英下贱,别人对我好,我不领情,偏是别人对我歹,我却投怀送抱。”万英双眉紧锁,冷冰冰的道,“这般下贱之人,自值不得狄公子花费心思,这桩婚事全当没有,否则只会误人误己!”说罢径往内间行去,狄昀川欲要挽留,却一时无语。他未归青州,便是想与万英在婚前这一月,好生相处,希冀她会对自己青眼,却怎料万英性情之偏执,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此时屋瓦上响起一阵悉悉簌簌之声,狄昀川也未听见。

万英走回房间,从床头取出当日柳逸安遗落在岁寒庄的包裹,取出他的衣衫来静静拂拭,点点清泪碎玉般坠下,喃喃道:“柳大哥,万英现在不能出庄,不然定将你衣冠立冢,守丧终生。”如此枯坐,下人端来饭菜,她连筷子都未动。

“姑姑!姑姑!”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出现一眉目如画的少年,兴致勃勃的道,“我今天求爷爷半天,终于答应让你和我出去一道放风筝了!”正是骆万杰之子骆之远。

万英放下手中包裹,淡淡笑道:“远儿你一个人去吧,姑姑想一个人静静!”

“姑姑你都被关了快一个月了,还要一个人静静?”骆之远搬个凳子走到床边坐下,忽看见那包裹,顿眨眼问道:“姑姑你又在想姑父了?”

万英闻言不觉破涕为笑,轻轻磕了磕骆之远脑门道:“你怎地叫他姑父了?要是你爷爷知晓,还不狠狠打你一顿!”

骆之远忽而正容道:“我原来也恨他欺负姑姑你,不过看他那日为救那红衣女子,虽死不惧,颇有些英雄气慨,却又看他顺眼了些。姑姑你既然欢喜他,我也只好跟着欢喜他了!”

万英心情稍稍舒缓了些,便莞尔道:“好吧,姑姑便陪你去放风筝!”

“好啊!好啊!”骆之远顿欢呼雀跃,忽而头脑一沉,喊了一声“头好重!”便晕在一旁。

万英慌忙将他搀起,不料怎么唤都唤不醒,便推门去叫人,却见庭院中家奴婢女,庄中弟子,东倒西斜,躺了一地,远远的看见正门一个黑衣少女提着一血淋淋的大刀,砍瓜切菜般剁着脚边昏倒之人一路行来。

万英顿时花容失色,从房中摘下长剑,疾步跃出,便朝那行凶的女子迎了上去。刀剑相交,甫触即分,二人相峙而立。万英怒视那女子面庞,见她明眸大眼,煞气迫人,心中忽觉似曾相识,稍加思索,便惊唤道:“朱姑娘!”

朱彤将那刀扛到肩上,诡谲笑道:“骆小姐好记性,当初不过见过一面,竟然记得我!”

骆万英放下长剑,狠狠问道:“我岁寒庄与你有何仇怨,你要下如此杀手!”见庄中人躺了一地,道都已遇害,泪水汹涌而出。

朱彤双眸凛冽寒光透射,切齿道:“害无为哥哥之人,统统该死!”说罢便举起肩上长刀,直往万英当胸斩来。

万英闻言猛惊,挡开那刀锋,怒道:“杀柳大哥之人是青州狄沧澜,朱彤你莫要妄杀无辜!”

“无辜?不是元凶,也是帮手!”朱彤撇了那已有缺口的长刀,从背上解下那一赤一白两个圆环,当胸一架,便见无数黑色丝线从她十指指环上蔓延而出,遍布环上,让人悚然。

正此时,忽而庄外响起糟杂人声,朱彤心中一懔,收起双环便从后院越墙而出,她在岁寒庄住了月余,对庄中结构已是熟稔。“休逃!”万英横持长剑,不加思索的追逐而去。

负伤出玉剑门,无苦邀集已到青州的武林同道,赶回时只见整个山庄一片废墟,所有尸首具被烧成焦炭,黑烟弥漫四野。庭院正中立着一粗陋石碑,上书:“奠亡夫柳逸安”六字,碑下无数头颅串成一线,俱已面目全非。见此景况,所有武林人士俱是须发戟张,义愤填膺。无苦面容悲恻,拨弄**珠诵经渡亡。此时忽有一人道:“这妖女如此心狠手辣,恐会对岁寒庄不利!”众人闻言纷纷称是,便结伴马不停蹄的奔岁寒庄而来,无苦推开院门,便见阶下已躺了十数无头尸首,放眼整个庄中,不计躯体横陈一地,不知生死,众人一片哗然:“这妖女以一人之力连灭武林两大门派,这般手段何其骇人!”俱是心中戚戚,先前皆言要杀沐珺兰为武林除祸,此时却都心生畏缩之意。

“阿弥陀佛!玉剑门与岁寒庄惨遭横祸,中原武林痛失栋梁!”无苦阖目悲道,忽而闻得屋内呼唤声:“姑姑!姑姑!”便见一相貌瑰奇的少年从房中奔出,见庄中人众躺了一地,正门前却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一时讶然,过了半晌才猛然喊道:“爷爷!奶奶!”便飞步往青松堂奔去。众人面面相觑,稍顷便尾随那少年而上。

赶至正堂时,便见那少年双手各抵骆寅秋与贺松儿后背,蒸蒸真气溢出,片刻后便见二人醒转。骆寅秋见满堂武林人士,一时不明所以。众人方知庄中人皆是中了**,忙七手八脚将所有人救醒,大致了解了事情始末,料想行凶之人是在井水中下毒,导致全庄人用过午饭后便中药昏迷。

“公羊先生,你精通医毒,便劳烦去看凶手所下的究竟是什么**,药力如此凶猛,竟能迷倒全庄数百人!”骆寅秋此时已无碍,便邀集众人到议事厅商量对策,计较一番后便对一长须老者道,那人乃居住蔡州百草山神农庐的公羊正,昔年与武夷陆未平为同门师兄弟。

“区区不过略通医理,未必能察明此毒!”公羊正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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