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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酷热(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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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翻译到第三段“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温禧又犯难了。上句好懂,是说女子晚上睡不着觉,至于下句,到底是讲女子希望自己的思念让男子打个喷嚏,好让他知道自己在想念他;还是女子希望男子想念她,从而让她打个喷嚏?犹豫了半天没主意,温禧只得取了个折中的法子,翻译成了sleepless,itossanddisneezehileiyearn.

然而温禧不知道的是,此刻正在和沈陆嘉商谈收购鼎言传媒的莫傅司真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莫傅司讲究惯了,人前人后永远都是完美到无可挑剔,因此对于这骤然的失仪非常恼怒。

素来不苟言笑的沈陆嘉却难得地调笑了他一句,“你被谁惦记上了?”

莫傅司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住沈陆嘉。

“据说,一个人要是被惦记着,就会打喷嚏。”沈陆嘉一本正经。

听到这话,莫傅司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温禧动人的脸庞,他别有深意地打量一眼好友,“这么富有想象力的故事,是女人讲给你的吧。”

这下轮到沈陆嘉不自在了,赶紧转移话题,“你要我在晟时旗下的找一家有海外背景的企业,来和俄罗斯传媒大鳄夺鼎言的收购权?”

“嗯。”莫傅司点头,“我要把鼎言的价格抬上去。”

“我们俩费尽心机把鼎言股票做空,逼得周允非出卖股权,现在你又要把鼎言的收购价抬上去,你到底想干什么?”沈陆嘉英挺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纯种的东方人。”莫傅司勾了勾嘴角,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酒杯的杯口。

沈陆嘉自然知道,毕竟莫傅司五官轮廓分明,混血特征太明显了。单看他眉眼之间距离便要比东方人短,眼窝也深邃很多,随意往哪里一站,哪怕不捯饬也完全可以给时尚杂志拍硬照。但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从不提自己的家庭背景,沈陆嘉便也不问。

“我身上另一半的血统就来自于俄罗斯。”莫傅司低头抿了一口红酒。

沈陆嘉深深看他一眼,出身世家的他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头过节,“你跟俄罗斯传媒大鳄维克托是什么关系?”

“他是老鳄鱼,我是小鳄鱼。”莫傅司居然开了个玩笑。

这下连素来沉稳的沈陆嘉也不免吃了一惊。平日里看莫傅司的吃穿用度,知道他出身定然是非富即贵,但没有想到他居然“贵”成这样。

莫傅司斜着眼睛睨他一眼,“怎么,只能你和君俨两人是红色贵族,我就不能是蓝色贵族?”

沈陆嘉笑起来,“我们哪里敢和您老人家相比,您那可是真正的世袭贵族,有爵位的。比起你来,我和君俨祖上不过就是爬雪山过草地的泥腿子罢了。”

莫傅司不屑地撇了撇嘴,“你给我五百万,我明天就帮你弄个爵位来,还是公爵。”

“算了,我怕我爷爷会敲断我的腿。”沈陆嘉连连摆手,完全敬谢不敏。

莫傅司交叠起一双长腿,手指在茶几上弹了两下,“别给我省钱,老东西给了我六个亿的预算,我得帮他用足了。”

沈陆嘉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样不会影响你在他心目中的能干程度?”

“他没得选择,他很快就只剩下我这一个儿子了,总不会白白便宜了外人。”莫傅司笑得很冷。

沈陆嘉表情凝重,“你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是反正你是继承人,何必多次一举,便宜我这个外人。”

什么叫朋友,你送钱给他,他却担心你吃亏。莫傅司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放心,我有谱。”

“你有数最好,别把老婆本和奶粉钱全蚀光了就成。”沈陆嘉起了身,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我要去接个人。”

谢静岚拿着试卷,这女生原以为是只花瓶,不想竟然满肚子墨水,一张卷子做得相当不错,尤其是那一首古诗翻译,难为她还注意了用韵。但尽管心里诧异,但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来,“明天早上八点半过来,以后你就直接跟着我。”

“谢谢谢主任。”温禧心里有些激动,她刚才交试卷的时候才看见谢主任的工作证,上面谢静岚三个端端正正的黑体字让她心里一阵狂跳,谢静岚,她们外院目前使用的好几本翻译教材的主编就是谢静岚,听说这个女人以前也是森木毕业的,不过她本科念的是计算机,硕士跨专业考上了英国文学专业,完全是个牛到不行的女强人。

“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可以回去了。”谢静岚又低下头去敲击键盘了,不时捻一页韦氏大辞典。

温禧不清楚谢静岚为人冷淡惯了,只以为对方因为她是领导介绍过来的而有些偏见,是以觉得自己更加应该礼貌恭敬。弯腰和谢静岚鞠了一躬,温禧才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谢静岚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温禧离去的背影,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恪守礼节的漂亮女生,一般长相出挑的女孩子从小就被惯坏了,面上再谦虚眼睛里都有藏不住的娇骄二气,温禧身上却半点也无,还有她临走前的那一鞠躬,更是匪夷所思。她身上穿的衣服稀松寻常,脚上那双鞋她却绝不便宜,按照翻译界目前的七十元每千字的市价,得翻译将近12万字才能赚回这么一双鞋子。

温禧进了电梯,刚要关门,就听见有个熟悉的女声在喊“请等一下。”她赶紧按住开门键,等那个女生快步进了电梯,这才松开。

李薇薇刚站定,想朝对方说声“谢谢”,一抬眸却惊觉对面居然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温禧。到了嘴边的微笑一下子凝固住了,原想不搭理她,但最终还是没按耐住好奇心开了口,“你来外研社做什么?”

“柳教授介绍我来这里实习,明早到岗。”温禧索性将李薇薇可能“追究”的问题一并回答了。

“柳兰心教授?”李薇薇心情有些不豫,温禧什么时候和柳教授通上气了,莫不是博禹哥牵线搭桥的吧。

温禧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若主动解释,李薇薇会觉得她是在挑衅,于是她只是默不作声,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

然而在厌恶你的人眼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反正是在校外,李薇薇也无意维持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当下冷哼了一声,“你可别以为在外研社实习过就能给你的简历镀个金,这儿可不是混水摸鱼的地方,谢主任要求很高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记住了。”温禧不以为意地一笑。

李薇薇被这一笑弄得愈发郁闷了,她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一眼温禧,习惯了她低眉顺目的模样,如今这般不卑不亢还真是让李薇薇很有落差。

叮的一声脆响里,电梯门徐徐打开。李薇薇抢先出了电梯,温禧故意落后她一两步。

外研社大楼前面便是停车场,李薇薇径直走向一辆火红色的马自达3,一面遥控开了门锁,一面转头朝温禧嫣然一笑,“温禧,再给你一个忠告,土鳖再怎么镀金也成不了金龟。”

温禧随意地捋了捋被风吹起的头发,也朝李薇薇粲然一笑,“为什么要做金龟呢?钓只金龟多省事。”

李薇薇顿时气结,恶狠狠地盯住温禧,她竟然敢威胁她!在她看来,温禧嘴里的这只金龟龟壳上已经写着“祈博禹”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温禧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反应,过去,比这难堪的她都忍了,现在的她却不想再忍了。大概她也是狐假虎威吧,而莫傅司,便是她这只狐狸精倚仗的那头老虎。

“不要脸!”李薇薇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坐进她的马自达3里,又大力摔上车门,呼啸而去。

温禧望着那一缕尾烟,忽然有一种畅快的感觉。有恃无恐,她确实是有恃无恐,只要有莫傅司在她身边,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哪怕明明知道这样信赖一个人其实是把自己逼入了绝境,但是她就是这么固执地信赖他。

扭头看了看外研社大楼旁的外语语学院,和青木森木这一类综合性大学不同,外国语学院是蔺川顶尖的专业性高校,每年外交部各大驻外办招聘外语类毕业生都会专门拨出三分之一的名额给外院,和它强大的师资力量相提并论的还有学校的美女数量,每当正常上学期间,一到夜晚,各色好车会停在学校南门,最起码也是宝马3系,然后燕瘦环肥的漂亮女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欣然入座,跟着那些善于发掘美的男人走了。不过也正因此,蔺川外语语学院和蔺川艺术学院并称为“高品质二/奶的摇篮”。

温禧笑了笑,也许其余女生有资格嘲笑这些堕落者,她却是没有资格的。她虽不是二/奶,却也成不了他明媒正娶的莫夫人,对于女人来说,除了爱,还需要名分,只有拥有一个正房夫人的头衔,女人才有吃醋撒泼的权力。

莫傅司徐徐降下欧陆的车窗时,就看见温禧正对着外国语学院金灿灿的门牌发呆,也许是太长时间的藏愚守拙,温禧身上始终有一种云遮雾绕的迷蒙感,尤其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那种迷茫的神情,动人到了极点,莫傅司不觉勾唇一笑,踩下油门,一瞬间便到了温禧面前。

温禧见到莫傅司,表情有些吃惊,“傅司?”

莫傅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不得不承认心情很愉悦,说老实话,他喜欢听她喊傅司,而不是莫先生,略看一眼高耸的外研社大楼,莫傅司淡淡开了口,“上车吧。”

看来习惯果然是最可怕的事情,如今温禧已经不觉得坐进这样高端的车内有什么太过难堪的感觉,毕竟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只要自觉问心无愧,何必惺惺作态。

“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挺好的。”

莫傅司却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银色的卡来,随意地丢到温禧怀里,“这几张是国贸的卡,上面有面值,你自己估摸着送给外研社的头目吧。”

他这是要她送礼吗?温禧脸一下子滚烫起来,她连马屁都不会拍,更别提送礼了。

看着她一副拿着烫手山芋的模样,莫傅司也不吭声,就看着她为难。

“那个,这个,一定要送吗?”温禧问得很艰难。

“你当知识份子是吃素的,若是你想实习生涯过得便当顺利,不是每日在那里做摆设,这几张卡势在必行。”莫傅司一本正经。

温禧一张小脸垮得愈发厉害,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莫傅司,“我觉得谢主任人很好的,刘总编人也不坏,可以不要送这个吗?”连温禧都没发觉她自己的语气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莫傅司眼底有狡狯飞快地闪过,“股神巴菲特是商界传奇,人人说他天赋异禀,8岁就知道去参观纽约证券交易所,但是你不会知道他其实是由他那位国会议员的父亲带进去的,还是高盛的董事亲自接待;比尔·盖茨更是妇孺皆知,中途从哈佛退学,和好友一手一脚创建了微软帝国,但是你可知道他母亲是ibm董事,是她给儿子促成了第一单大生意;还有奥巴马,黑人,简直是美利坚自由民主的一面旗帜,他外祖父参加过二战,追随过巴顿将军,他的外祖母是夏威夷银行第一个女性副总裁,奥巴马中学时进的是全美最好的预备精英学校,连一般中产阶级都上不起这样学校。”莫傅司说了一气,如同父亲在教育心爱的小女儿,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小结道,“当你不够强大时,你必须学会依靠别人的力量,等到你足够强大时,再难看的履历也可以粉饰成一片太平。”

温禧沉默不语,嘴巴抿得紧紧的,这些道理她明白,这个世界就是这般现实,想她不过是来外研社实习,还需要来自高层当作政治任务一般交待下去,难怪说上头有人好办事。

莫傅司见她纠结的样子,忽然起了逗弄之意,“我是个生意人,和文化圈子里的人不熟,要不,我做东,帮你请外研社的一干人一起吃顿饭。”

温禧听到这话,简直臊到不行,他以什么身份帮她请客?情人?男朋友?他可以轻描淡写拿她寻开心,她却不能不掂清自己的斤两顺竿儿爬,于是温禧半天才慢吞吞地收起那几张皆是四五位数的消费卡,坐正了身体道,“我会找机会把这几张卡送出去。”

她语气里有大义凛然的味道,莫傅司摸着她的长发笑了笑,并不着急接话。

她倒底能不能送出去这几张卡,他还真是相当期待。

暖20~21.9c

温禧的实习生活从头一日起便不顺。

谢静岚将她安排在了英文翻译三部,里面除了李薇薇,还有两个约摸二十五岁左右的女人,闺名戴乃倩和聂伊涟,另外还空了两张桌子。多年压抑的生活过早教温禧学会了看人,这两个女人一个傲,一个娇,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温禧忍不住叹了口气,莫傅司真是神机妙算,早上她离开莫宅时他忽然喊住她,意味深长地和她说了一句话——遇到敌人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在一个时期内,你只能有一个敌人。

她懂他的意思,如果有两个敌人,她就给了对方联手对付她的机会,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旦树敌多了,她决计不是对手。现在李薇薇可以算和她正式撕破脸,所以她已经树了一个敌人,因此绝对不能让另外两个也站到她的对面去。

初来乍到,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分派下来,温禧百无聊赖之际,只得默默地翻她的牛津高阶英语词典,一面留心戴聂二人。然而半个小时下来,戴乃倩只是将手指上原来的粉红色的指甲油用洗甲水洗掉后,又重新涂上了桃红色的甲油。至于聂伊涟,则打了半个小时的植物大战僵尸。而李薇薇,一直在暗暗盯住温禧,她的神情,实在让温禧无法不联想到身旁聂伊涟电脑屏幕上的豌豆射手。

除了图着拿一点微薄的实习薪水,温禧并不希望每日只是坐在这边混吃等死。翻译的任务自然是不缺的,然而她不过是一届实习生,实在没有资格和能耐去抢那些优差美差,只盼望着从前辈们的指缝间漏下点屑末来,让她有机会提高提高。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背包内层口袋里的消费卡,这烫手山芋,真不知道该怎么送出手去。

戴乃倩桌上的电话却忽然想起,她低头看了看尚未晾干的手指甲,眉头蹙了蹙。温禧见状,轻声开了口,“我帮你拿话筒吧,免得把指甲油给蹭花了。”

戴乃倩盯着温禧看了片刻,才说了声“多谢”。

温禧浅浅回以一笑,举起话筒,凑在戴乃倩的耳廓上。

“谢主任,我是小戴,您有什么事找我?”

温禧听不清谢静岚的声音,只能看见戴乃倩耳垂上的耳坠子,因为不时擦到听筒而一晃一晃。

收线后,戴乃倩伸手掠了掠鬓发,朝温禧略一颔首道,“谢主任喊我过去拿翻译单子。”说罢看也不看其余二人,径直袅袅婷婷地出去了,留下一阵香风。

聂伊涟这才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来,讥诮地看一眼温禧,冷冷吐出三个字来,“马屁精。”李薇薇听到这话,也附和一般跟着冷笑了几声。

温禧脸有些发热,暗暗咬紧了牙关。她确实对戴聂二人存了讨好之心,目的很单纯,只是希望实习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然而她终究还是太缺乏实战经验,没有了解清楚办公室的具体情况,盲目便出了手。

戴乃倩很快拿着一沓a4纸进来了。她从中抽出一叠,便将剩余的都给了温禧,“温禧对吧,剩下的你发掉吧。”

温禧伸出双手仔细地接过来,每一沓都用回形针别得整整齐齐,上面有各人的名字和接单日期以及交单日期。她正想抽出自己的,却被李薇薇一把夺了过去。

“聂姐,你的。”李薇薇将聂伊涟的译稿轻手轻脚放到她桌上。最后才将温禧的那一叠摔在桌上。

温禧在心底冷笑了几声,李薇薇这是在用行动向聂伊涟示好呢。不过以聂伊涟的喜恶外露,城府浅得很,便是她们二人双“贱”合璧,料也成不了大事。

然而正是这一点轻敌,又让温禧吃了暗亏。

温禧接到的第一个翻译单子是一份招标书,不长,不过专业术语略多了些而已。因为日子充裕,她翻译得很用心,一心希望可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想第二日,谢静岚却将她喊到办公室去,寒着一张脸问她,让她加急赶的一份画廊的艺术品小手册怎么还没有在翻译好给她修改?

谢静岚话说得很不客气,其实温禧打从正式实习第一天起,便感觉出谢对她的态度隐隐变了,面试时对她还可以说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但如今谢静岚的冷淡里总带着嫌恶和轻贱。

“谢主任,我是真的没有接到这个单子。”这种商业性质的翻译任务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可是做违约处理的,温禧自然不能背这个黑锅。

谢静岚的白桃子脸拉长了些,“前天我亲自交给李薇薇的,让她转交于你。你们俩既是同班同学,这又关系到我们出版社名声的事,她不至于这么糊涂。”

温禧顿时明了,真是简单的伎俩,说穿了一文不值,李薇薇公报私仇,没有知会她而已。

温禧苦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是一味辩解,谢静岚会觉得她做人失败,连同班同学都如此待她,窝里斗成这样,难堪的还是她。

要怪就怪她自己愚蠢,落入别人觳中。也许她真是个绣花枕头,面子好看,里子却不中用。温禧自嘲地一笑,“对不起,谢主任,是我的失误,我今晚便把译稿赶出来发送到您的邮箱。”

谢静岚定定地看住她,“这个艺术品册页正常翻译周期是五天,因为对方要得急,压缩成了三天,你现在居然一个晚上便能译好?”

她的语气里有浓烈的质疑,微微上翘的红唇仿佛在讥笑她的不自量力。

“我水平有限,所以译稿就只有麻烦谢主任多多费心了。”温禧脸上依旧挂着谦虚柔顺的笑容。

谢静岚望着她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心中愈发不喜,这个女生不过二十出头,就有这般忍量,这样的心机,实在讨厌。这世间人人都喜欢稚纯心灵,倒未必是出于艳羡,而是相比“心中藏奸”之辈,和这样的人相处,更有安全感和优越感。

回到办公室,李薇薇眼角稍稍一扬,斜睨温禧一眼,水晶甲在键盘上欢快地噼啪作响。

温禧很想质问李薇薇,她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她要这般陷害她?难道就是因为她是穷贱丫鬟命,却偏偏长着主子小姐的模样,不仅和她大小姐住在一个宿舍,还待在一个办公室里?

再委屈再不甘,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表露出半点伤心苦楚的样子,一旦暴露,岂不是给别人送上门的穷追猛打的机会,这年头人人皆知落井下石,哪里会雪中送炭。

李薇薇不是蠢人,她既然做了,自然留了退路,她们每个译员都有两个文件夹,已完成的文稿归档于蓝色的文件夹,未完成的则归档于红色文件夹。温禧不动声色地抽出蓝色文件夹,果然,那张画廊的艺术品手册的单子夹在一堆文稿里面,上面还有三颗红色的五角星,代表急件。温禧面沉如水,她安静地取出艺术品册页,坐回自己的座椅上,埋首译稿当中。

这次的教训,她会记着。

待到下班时分,李薇薇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走了。温禧不急不徐,将桌上的顶顶要紧的东西收拾进抽屉,落上锁,这才离开。

出了大楼,莫傅司的车已经泊在外国语学院门前。温禧上车时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外研社的大楼,六楼迎风招展的滴水观音巨大的叶片后是谢静岚的白桃子脸。

一瞬间,温禧便知道谢静岚态度何以转变了。

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二十多岁的女人,天生是敌人。女人一旦到了三四十岁的年纪,既希望年轻女孩众星捧月一般围着绕着,又要嫉妒青春少艾,可怜可叹。

莫傅司一眼就看出温禧今日状态不佳,精神低迷,他心知和工作十有八九脱不了关系。于是温禧一上车,他便开口询问道,“今天顺利吗?”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关注她每一日过得如何,顺利与否,开不开心,她早已经习惯了将一切埋在自己的心底,默默忍受。此刻被他灰色的眼眸宁静地注视着,温禧反而觉得强行抑制的委屈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傅司”,然后便将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莫傅司。

莫傅司听完后淡淡地笑了笑,“凡是不能打倒你的,只会使你更加强壮。别委屈了,记住教训,自然有讨回来的机会。”

“我是不是很没用?”温禧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莫傅司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勾唇微微一笑,“怎么会,这天底下绝大多数女人,有脑的没脸,有脸的没胸,有胸的没脑,你却一人占全三样,你若是没用,我怎么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温禧听到这话,脸色却白了几分。莫傅司这才觉察自己言辞轻佻了,她敏感纤细,不是他先前的掘金女友可比。心底居然破天荒地出现了几丝悔意,莫傅司难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开玩笑的。”

温禧含糊地“嗯”了一声,依旧垂着头。

一路无话。

回了莫宅,温禧和老管家打了招呼,便匆匆钻进了客房。

莫傅司也有几分莫名的气闷,他烦躁地扯松衬衣的纽扣,仰面躺在贵妃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小青蹭过来凑热闹,却被莫傅司三两下缠成了绿色的麻花。

斯蒂文森旁观两人的状态,在心底暗暗发笑,看来,在他回伦敦的这段日子,少爷和温小姐之间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温禧都没有出来。

老管家瞅着莫傅司如同参加葬礼一般的脸色,自觉地打算去唤温禧。

不料莫傅司却陡然搁下筷子,霍然起立,又快步朝客房走去。因为走得太急,雪白的餐巾从他膝盖上悠悠飘落。管家先生摇摇头,弯腰捡起餐巾。少爷是最注重风仪的人,今天居然失仪成这样,情情爱爱,真是沾惹不得。想到这里,老管家庆幸似的在自己前胸画了个十字,低低地念了一声“哈利路亚”。

客房的门半阖着。莫傅司站在门口,有些迟疑地看着镀金的门把手。

里面很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刷刷写字的声音,敲击键盘的声音,翻动书页的声音,不时还夹杂着叹气声。

莫傅司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了。

温禧正在咬笔头,整个艺术品册页上一共只有十件文物,可是整整过去两个小时了,她才勉强翻译出一个。因为太专注,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男人修长白皙的手从桌上拿起册页,她才吃惊地发出短促的呼声。

“这是什么?”莫傅司蹙眉指指艺术品册页,他用拇指和食指拎着册页的一角,表情非常嫌弃。

温禧心中不舒服,硬梆梆地回了一句,“艺术品册页。”

莫傅司嗤笑一声,“你们外研社穷疯了,连这种错误百出的活也接?‘痕都斯坦’玉什么时候成了清朝劳动人民智慧的独创了?它是由乾隆亲自定名不错,不过最初的工艺可完全是引进和仿制的回教玉器和伊斯兰玉器,连痕都斯坦这个名字指代的都是外邦,清朝时期痕都斯坦位于印度北部,克什米尔和巴基斯坦西部都包括在内。”

“啊?!”这下温禧傻眼了,莫傅司的渊博她比谁都清楚,难怪他刚刚的表情如此鄙夷。

“你出去吃饭,我得先把这上面的疏漏改正过来。”莫傅司径直拉开漆金座椅,坐了下来。又拿起桌上的红笔,飞快地在册页上修改起来。

温禧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莫傅司羊脂美玉一般的手上隐约可见浅蓝色的筋脉,瘦劲优雅的字迹便在这双手里如红色的流水一般汩汩而下。

“赶快出去吃饭,到时候晚上饿了胃疼。”他语气清冷,头也不抬,只是催促温禧去吃饭。

温禧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勉强笑了笑,她折身去了餐厅。

作者有话要说:拥有莫傅司,等于拥有一台智能语言翻译机,默认语言包括英俄法意德拉丁西班牙……国庆期间九五折优惠,还包邮哦亲……

暖(2)

谢静岚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译稿,她承认,将这本册页交给温禧翻译是她故意为之,就是想为难一下她,不想即便出了些纰漏,她还是漂漂亮亮完成了。她不仅在一个晚上译完了整册,甚至还把手册上的错误逐一修正了过来。更为了的的是译稿遣词用句无一不古雅典丽,连她自认都没有这等功力。

温禧的水平她清楚,虽然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很出挑的了,但决计还达不到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何况能将册页里关于古董文玩的疏漏一一校勘,非得家学渊源,有深厚的艺术品收藏品鉴功底不可,所以这篇译稿必然有人为她捉刀。而这个帮忙捉刀的人,谢静岚很自然地认定是祁家公子。听说祈博禹是难得一见的语言天才,精通数门亚非拉小语种,他又出身书香世家,耳濡目染,自然难为不了他。想起那时常在傍晚时分出现的白色欧陆敞篷跑车,谢静岚可不觉得开这种张扬招摇款型的人会是什么书香门楣里出来的读书种子,十有八九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脚踏两船,温禧倒真是好本事。谢静岚对她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手头上暂时没有新接的译稿,温禧便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那张昨晚莫傅司手写的翻译稿,上面没有一丝折痕,可是温禧还是一点一点将整张纸抚平。他写的是花式字母,给人感觉格外风雅别致,就这样看着他写的一个个英文字母,温禧都觉得是一种快乐。她,已经爱惨了这个男人。似乎这样看着还不够,温禧忍不住拿起笔,依葫芦画瓢一般模仿起莫傅司的字体来。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起来,温禧赶紧拉开抽屉,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因为是工作时间,温禧立刻按掉了。

被挂掉电话的莫傅司气坏了,她竟然敢挂他的电话,从来没人敢挂他的电话,尤其是女人。于是莫傅司不依不饶地继续拨打。

手机又震动起来,依稀还是刚才的号码。温禧怕有什么急事,只得握紧手机,快步出了办公室。

“您好。我是温禧,请问您是?”

她居然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莫傅司被这个认知震撼到了,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温禧狐疑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是我。”

心脏瞬间停顿,“啊,傅司?!”

听出她语气里的惊喜,莫傅司这才缓和了语气,“你没有我的号码?”

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口唇,温禧小声应了一声“嗯”。

哪个女人不是费尽心机去探听他的手机号码,弄到手之后,借着天冷加衣天暖脱衣之类的弱智借口向他示爱。她倒好,近水楼台不仅没得着月亮,连月影儿也没想逮着半分。

也不能怨她,她和她们毕竟不一样。你可以把仙鹤和母鸡一块儿养,却不能指望仙鹤变成母鸡。

“几张卡送出去了吗?”

温禧的声音低黯下去,“没,我实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送。”

莫傅司几乎可以想见她咬着嘴唇的扭捏样子,他忍不住愉快地勾起了唇角,“好了,不为难你了。今晚七点在九重天,我做东,新闻出版署的一把手韩贤同出面牵头,请你们外研社一干领导吃饭。下班了你就直接打车去九重天909包间。”

原以为他上次的提议只是戏言,不想他居然当真替她出头做主,想她温禧,从小到大的家长会出席的永远是她自己,坐在一堆成年人当中,既可怜又可笑。

听到他的这一番安排,不管他是以何种身份为她请客,温禧只觉得感动,几乎泪盈于睫。她跟着他也有一段时日了,他是何等身份,除了苏君俨、沈陆嘉一干好友,他买过几个人的账。平日都是别人求着他莫少赏脸吃饭,别说能跟他攀上交情,哪怕他只是赏光露个脸,对方已经当成无上荣光。今日,他却为了她的事,纡尊降贵,去请旁人吃饭。

温禧喉头有些哽噎,太多纷乱的情感像破闸的洪水一般涌出,半天,她才憋出两个字,“傅司——”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莫傅司只觉得从她口里唤出来的他得名字格外惊心动魄,百转千回,仿佛九曲回肠,其间的深情几乎溢出。素来心硬如铁的莫傅司居然觉得手机有些灼手,几乎抓不住。他刚想说点什么,温禧却陡然收了线。只听见一阵单调的机械提示声。

温禧紧紧握着手机,她主动挂了电话,她怕她支撑不住会带上哭腔,她更怕他会说出一些什么话来,无论是打碎她的好梦,还是让她的美梦做得更加逼真,她都不想听见。所以,就让时间停在这恰如其分的一刻吧。

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温禧回了办公室。

和英文翻译三部相隔大约十米左右的英文部主任室里,谢静岚有些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发上的刘明璋。

男人大概是因为兴奋,仍在说个不停,一张原本清癯干净的白面挣得有些发红,“静岚,新闻出版署的署长韩贤同亲自打电话约我晚上去九重天,还嘱咐我带上你,说是要介绍个朋友给我认识。”

谢静岚安静地听着,他的这一段话里,有的只是“我”,从来没有“我们”。是她蠢,她早知道他野心勃勃,却固执地什么都不要,只求守在他身旁。眼看着他娇妻幼女在怀,却永远只能默默等待,等待他每一次施舍一般的怜惜。而她的青春,就这样折耗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当中,为了他,甚至还放弃了自己最爱的计算机专业。也许潜意识里她讨厌温禧,其实是在讨厌这样不堪的自己吧。

等到刘明璋终于絮絮叨叨说完了,谢静岚才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淡淡道,“刘总,我知道了,下了班我会过去的。”

“静岚你?”刘明璋终于察觉到了办公桌后女人情绪的不对劲,起了身,走到谢静岚背后,揽住她单薄的肩膀,哀恳道,“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到了副社长的位置,我就离婚。”

“明璋,我已经三十二岁了,等不了你做副社长,做社长的那一天了。”谢静岚抓起文件夹,从大班椅上起立,往文印室的方向走去。

刘明璋一个人呆呆地站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刚好在他头顶,吹得他浑身发冷。

一下班,温禧便打车去了九重天。最近她的手头比较充裕,柳教授把《英美文学史》的稿费给了她不谈,她在出版社每次接的单子也有提成可以拿。不过再过些时日,把学费和住宿费一交,她又要一贫如洗了。

这是她第三次来九重天。九重天依旧金光熠熠,气象峥嵘,但她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坐电梯去了九楼。温禧刚跨出电梯,便看见莫傅司真背着手站在巨大的流水幕墙之前,正在看中空透明的夹层里戏水的神仙鱼。

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心有灵犀,莫傅司一回头,便看见了离他不远处的温禧。

莫傅司心情很好地朝她招招手,“过来。”

温禧走过去,和莫傅司站在一起,看五色的神仙鱼在浓绿的水草里穿梭,漂亮的背鳍和尾鳍随着游动,活像破水的帆。

“你看这些小东西,一辈子的格局也不过就是这么个鱼缸,会因为争食夺美大打出手,也会因为御敌而同仇敌忾。做人也一样,有时候给别人利用一下,他自然会拿别的东西来换,就连庙里的菩萨罗汉,要得到香火贡品,还得拣善男信女有求于他们的时候。”

温禧明白莫傅司说的意思,只是有些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如此一点一滴地教授于她,某种大胆的联想让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脸颊也有些潮红,“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用心。

莫傅司扭脸望着温禧,目光深沉而专注。温禧执拗地与他对视。半天,莫傅司才缓缓开了口,“知道我为什么不把九重天的名字改掉吗?”

温禧摇头。

“这个社会就好比是九重天,有人在下层,有人在上层,大多数人这一辈子都只能看到自己所在的一层的景象,他们既无法了解上层的情形,又不愿意知晓下层的状况,一生注定不上不下。只有能够耐心地由下往上攀爬的人,即使磕磕绊绊,常常摔跤碰壁,但只要坚持住,你不仅能走上第九重,还能够比天生就处于顶峰的人更加透彻地俯瞰九天。”他顿了顿,伸手抚摸温禧的发顶,“而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

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成为这样的人。我独自一人站在九天之上已经很久,孤独了很久,也寂寞了很久,所以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和我站在一起,并肩看这落寞的人间,而这个人,我希望是你。人的一生,有什么能比遇到一个投机的伴侣,共走一段路更加幸福的事情吗?

这个社会从来都是锄弱扶强,这条路注定辛苦,所以我愿意将我所有的经验教训悉数教给你,让你少吃一些苦,少走一些弯路,也能够早一点有勇气站到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我在报社待过,所以可能稍微了解一些,一般报社的总编都是被称呼为x总,大概是一种抬举,就和商业上的总裁意思类似,所以文里别人称呼刘明璋都是“刘总”,这里解释一下。

暖(3)

但这些,我不会主动告诉你。

温禧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莫傅司,他的表情,像秋日里辽阔的远山,既苍凉又落寞,让她心疼。

莫傅司的手却忽然由她的发顶徐徐滑至肩头,改为揽住她的肩膀,“走吧,我们先去包间。”

温禧不知道909是九重天最豪华的包间,在东方传统文化里,数分阴阳,九则是阳数里最大的一个,双九暗合重阳,更是尊贵无比。

刚进包间,温禧就看见朝着正门的墙壁上是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通体镀金,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赤棕色的细木壁板上腾云而下。包间异常大,呈凸字形,正中是一张直径将近三米的紫檀木大圆桌,上面铺着猩红的金丝绒桌布,隐隐印着明黄色的卐字绣纹。12张紫檀木高背官椅则将圆桌团团围住。足有两寸厚的双龙戏珠地毯踩下去几乎要崴了脚。左侧是一圈真皮沙发,前面放着嵌纹石桌面的黄花梨小几,上面放着朱漆描金的糖具茶盒。右侧则被一架乌木流云蝙蝠镶云母片的屏风隔断开来,一只两尺高矮的天青细瓷胆瓶里插着大蓬金骨红肉的龙须菊。

“都有哪些人会来,谢主任她也会过来吗?”温禧仰头问莫傅司。

莫傅司唇角的一丝笑意忽然隐没,“记住,以后问问题的时候你只要发问就行,不要把你潜意识里希望听到的那个答案说出来。”

温禧有些惭愧地望着他苍白英俊的脸孔,低低地说了一声“我记住了。”

莫傅司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严苛,她经历的只是世情冷暖,而不像他,是走生死的博弈里出来的。稍稍缓和了下语气,莫傅司将晚上赴宴的一干人的名字一一报了出来,“新闻出版署署长韩贤同、政策法规处的翟振东,你们外研社的社长闵世湘、总编刘明璋、英语部主任谢静岚,森木大学校董叶铭绍、外国语学院党委书记张庆生、院长赵栋梁。”

全是和她的前途紧密联系的人物,温禧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不免忐忑。

莫傅司却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淡淡一笑,“不要紧,不是还有我吗?这些知识分子,虽然讨厌,但却比纯粹的官老爷们好对付得多了。”说完他又拿起黄花梨小几上的糖盒,揭开盒盖递到温禧面前,“先吃点零嘴垫垫肚子吧,估计待会儿你也没心思吃。”

糖盒里面是典型的南方糕点,绛紫色的大蜜枣、雪白如纸的云片糕、金黄色的松子糖、奶香十足的杏仁酥……还细心地配有晶亮的小叉刀。捧着糖盒的莫傅司眉目温煦,这样的他,看上去如同一块温润的白玉,温禧心头扑扑乱跳,赶紧拿起刀叉,挑了一颗饱满的蜜枣含进了嘴里。入口即化,十分甘芳。

看着温禧因为含着蜜枣而微微嘟着嘴的样子,莫傅司心里一动,他另外拿起一把小银刀,切下一块杏仁酥下来,递到温禧的唇畔,眉眼含笑地望着她。

温禧觉得耳朵热起来,她面薄肤白,一张脸红起来就跟素宣上泼了朱砂一般。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去,温禧连忙将那块小小的杏仁酥吞进嘴里。馥郁的奶香味伴着杏仁的沁甜在唇齿间缭绕,连心尖上都似乎沾染了甜意。

“还要吗?”莫傅司笑吟吟地问道。

温禧用手背揾了揾脸颊,大概是想掩饰颊上的红晕,半天,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莫傅司唇角的笑纹更深,他一手端着糖盒,一手拿着银叉,耐心地将糖盒里的点心埃个儿喂给温禧,包间顶上的水晶团花球等柔和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在地毯上形成两个相偎相依的影子。

温禧只觉得四肢百骸全是蜜的味道,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请停一停,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再不要向前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她也投桃报李一般叉起一枚蜜枣,举到莫傅司嘴边,满含期盼地望着他。莫傅司口味清淡,喜欢原汁原味的食物,尤其不爱甜食,但他还是启唇将蜜枣含进了嘴里。甜味在口腔弥散开来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从未如此迁就一个女人。温禧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温禧主动从莫傅司手里接过糖盒。

“进来。”莫傅司扬唇。

进来的人温禧还有印象,是九重天vip部的副,不,现在已经是经理的蒋一炜。他恭恭敬敬地像莫傅司问了好,眼睛半点没有四处乱瞄,“莫先生,您吩咐的红酒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莫傅司微微颔首,“很好,晚宴快结束时你把八瓶红酒连同冰桶一齐送进来。”

“您放心,我会亲自负责,绝对不会出一点纰漏。”

蒋一炜离开后,温禧有些疑惑地问莫傅司,“要这么多红酒干什么?”

莫傅司笑得云淡风轻,“小呆瓜,你以为一顿饭就把这些人打倒了,对付这些胆小心大的知识分子,一定要投其所好。他们这八个人里面大半都是留过洋的,送红酒既文雅又体面,最适合不过了。”

温禧还想发问,莫傅司抬腕看了看手表,“好了,有话我们回家再讲,韩贤同要到了。”

回家,这个词语像流弹一样将温禧的心狠狠地击中了。

莫傅司见她神色有些迷惘,安抚地搂了搂她的肩膀,“别紧张,一切有我。”一面牵着温禧走到包房门外,等待韩署长的大驾。

韩贤同自然是和出版署政策法规处的翟振东一齐来的。见了莫傅司,韩贤同热络地招呼道,“莫少这是干什么,还在门口迎接,也忒给我面子了。”

莫傅司眯眼一笑,“韩署这尊大佛大驾光临,我怎么能不焚香沐浴,扫洒相迎?”

韩贤同弥勒佛似的一张团脸笑得愈发喜庆。

莫傅司又转向一旁颀长身材的翟振东,“想必这位就是翟处了吧,久仰久仰。”

翟振东连忙伸出手去,“莫少太客气了。”

韩贤同朝温禧努努嘴,“这就是我们莫少心尖上的宝吧。”

莫傅司朝温禧微微一笑,“温禧,这两位就是新闻出版署的韩署长和翟处长。”

温禧乖觉地上前一步,向两人问好。

几个人进了包房,很快便有漂亮的女服务员前来奉茶。

韩贤同端起盖碗,用茶盖将茶叶拨了拨,低头啜吸一口,赞不绝口,“真是好茶,是顶尖的顾渚紫笋吧。”

莫傅司也抿了一口,“韩署真不愧是茶里的行家,难得韩署喜欢,待会儿您和翟处一人拿一罐回去好了。”他虽是偏欧化的长相,但品茶的姿态潇洒,气度清华,倒比古代的贵公子还风雅几分。

翟振东连连推辞,“莫少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韩署是个懂茶的,我就不行了。”

韩贤同搁下盖碗,拍了拍翟振东的肩膀,调侃道,“振东啊,男人哪有说自己不行的。”

翟振东跟着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净白的牙齿,“韩署,咱这儿可有娇客。”

“看我这嘴巴。”韩贤同朝温禧笑了笑。

这种荤话,在穷街陋巷长大的温禧从小到大听得多了,但心里的抵触并不会因此减少半分,然而此刻,她也只得一笑了之。听说现在商场官场上的男人,要一起嫖,然后才能谈正事,说这点黄段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事。

正说着话,又有人进来了。最前面是一个中年男人,容长面孔,下巴刮得青青的,眼睛细长上挑,鼻子略带鹰勾,一头墨浓的头发。处处都抿的妥妥帖帖。他身后跟着刘明璋和谢静岚,温禧断定他就是外研社的闵社长。

见莫傅司起了身,韩翟二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闵世湘看见韩贤同,殷情地伸出手去,“韩署,好久不见。”

仿佛单纯的握手还不够,两个人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松开后,韩贤同笑眯眯地介绍莫傅司,“闵社长,这位是莫先生,他就是收购鼎言传媒的俄罗斯费氏传媒的少帅。”

闵世湘一面恭维着莫傅司年轻有为,一面暗暗猜度今晚的中心议题。

刘明璋和谢静岚看见温禧,俱是大吃一惊。

温禧先喊了闵世湘,然后又恭敬地问候了刘谢二人。

闵世湘见他们二人和温禧似乎相识,悄然一个眼风递到刘明璋跟前。

刘明璋心中暗暗叫苦,原本还以为是韩署长倚重他,看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只是,这温禧今日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于是,刘明璋温和地看向温禧,以一种前辈关怀后辈的语气问道,“温禧,你——”

莫傅司不着痕迹地走到温禧身侧,主动伸出手去,“这位是刘总吧,我经常听温禧她提起你,谢谢你们这些做领导的平日里对她的关心和照顾。”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居然是为了温禧,刘明璋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这个漂亮得过了头的年轻女生,和祈家的独子不是走得很近吗,与眼前这个莫先生又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还有一更。霸王都给我出水……二更还想霸王我吗?

暖(4)

“莫少,实在抱歉,学校里有事,来得晚了,待会儿我自罚一杯。”叶铭绍人还未进门,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莫傅司没有先急着回话,而是和谢静岚简单致意后,才扬声接口道,“叶董是海量,一杯我可不依。”

叶铭绍朗声大笑,“好,待会儿我自罚三杯,莫少可满意?”又将身后外国语学院的一二把手介绍给莫傅司。

温禧只觉心口扑通直跳,他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她千万不能丢了他的脸。温禧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张书记,赵院长,你们好。”

“你是温禧,我们院英国文学专业的大四学生,我对你有印象,经常拿奖学金,品学兼优啊。”张庆生笑呵呵的,一副见到自己得意门生的模样。赵栋梁也跟着将温禧夸了几句,不外乎是溢美之词。

温禧面上听着,心里却一阵自嘲,连学校团委书记对她这种微末角色都没有印象,更不用说这两位大人物了。可见睁眼说瞎话是为官做宰的必备技能。她不知道这些是人精叶铭绍来之前便交待下去的,先别说她成绩上得了台面,便是她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也能把她说成一幅画儿。

此时,这一干大小人物,都知道今晚说白了,就是莫傅司来为红颜打点前程的。但两人的关系却相当引人猜测,这些世家子弟最爱走马灯似地换女友,鲜少为一朵玫瑰花而放弃百花丛,温禧到底是女友、情人、抑或者得宠的外室?

入了席,众人又为座位你谦我让了一番,最后还是推莫傅司这个主人坐了上座,又要温禧坐在莫傅司手边,抬举归抬举,自己哪能如此不懂事,温禧坚决推辞,坐在了下首。其余人这才按职位大小依次落了座。

曲线婀娜的女侍者鱼贯而上,从最先的冷盘,到主菜,很快铺满了圆桌。穿着燕尾服的男侍应生拿着一支750ml的红酒过来,是千禧年的mouton-rothschild正牌,瓶身上有一只美丽的金羊。

叶铭绍一看见酒瓶,顿时笑起来,“2000年的木桐,自罚三杯,我可是赚了。”气氛顿时被调动起来。

莫傅司朝叶铭绍的遥遥举杯,“叶董,这可未必,好酒还在后头呢。”

除了和莫傅司相熟的韩贤同和叶铭绍,其余人都暗自咂舌,这一支木桐不加关税大概在8500港币左右,原来竟然是垫底的,真是好大手笔。

叶铭绍故意垮下脸来,“哎呀,那我得空着点肚子。”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一桌人虽然并不熟识,但现今搞学术的都要求出论著,自然要去拍出版社的马屁;而出版社哪一本书不需要通过出版署审核通过;至于出版署,如今因为外媒收购鼎言,自然和莫傅司打得火热;莫傅司今日请客是为了温禧,作为温禧母校的森木自不可以小觑,所以一干人很巧妙地形成了回环的食物链,故而格外投契,酒酣耳热之际,就差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谢静岚就坐在温禧旁边,她一直都很清醒,冷眼看着这一桌中年男人打了鸡血一般,互相吹捧,争先奉承那个姓莫的年轻男人,只觉得无比厌恶。温禧全副心思都集中在和她对坐的莫傅司身上,看着他怎么和周遭的知识分子推杯过盏之间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其实和知识分子吃饭讨厌,和当官的知识分子吃饭更讨厌,因为他们兼具了官僚主义作风和文人的自命不凡,但莫傅司是何人,长袖善舞,将所有人敷衍得密不透风,他出身贵族,自小接受礼仪训练,气度本就让人折服,再加上深谙人性,见识广博,可以轻松地从墨西哥哈利斯科的龙舌兰酒谈到西班牙阿利坎特的肉菜饭,却绝不会让听众觉得他是在炫耀。就连原本心情不豫的谢静岚也被吸引,专心听他讲在加拿大坎贝尔湖钓鲑的经历。

有侍者过来撤盘换酒,夏末秋初正是吃海鲜的好时机,用鲨鱼背脊煲出的雪白浓汤,配以精制的牙栋翅制作的鲨鱼骨汤烩生翅;红烧的东星斑,还保有它原先鲜亮的红橙色,再加上鱼身上遍布的小白点,煞是好看;苏眉全部是精选的小个子,要知道苏眉越小越昂贵,据说小苏眉连牙齿都是蓝色的,鲜美无比。雪白的骨瓷盘里是清蒸小苏眉,蓝中泛着湖绿和烟丝黄,凸脑门上全是迷宫一般繁复的三色图案,还有绿豆大小的圆点,切片厚实,横截面是蓝绿色的,带着一种透明的果冻似的胶质感,让人看了就食指大动。

因为吃的是海鲜,侍应生重新开了一瓶白葡萄酒,是波尔多甜白酒之王yquem(依肯堡),从1959年至今,chateaud'yquem酒庄只出了23个年份的干白,这瓶2003年份的依肯堡市价就在两万块以上。众人这才知道莫傅司刚才的一番话绝非托大。

酒过三旬,桌上人的胃口也被钓足了,莫傅司朝温禧所坐的方向勾唇一笑,切入了正题,“温禧是我的女朋友,她年纪小,平时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希望做老师的和做领导的多多包涵些,我在这里先谢过了。”说完莫傅司一仰头,将郁金香杯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刘明璋赶紧客套,“莫先生太客气了,温禧的英文功底是很扎实的,她到我们外研社实习就是森木的柳教授推荐的。”

闵世湘对莫傅司存了结交之意,异常大方地对温禧抛出了橄榄枝,“如果温禧愿意的话,毕业了就留在我们外研社吧。”多少人打破头的位子就这么直接掉在温禧头上。

叶铭绍朝张、赵二人使个眼色,赵栋梁赶紧表态,“温禧平时在我们学校表现突出,完全符合保送条件。”

“硕士毕业后再念三年博士,以后就留校做老师吧。”张庆生也添上一句。

韩贤同哈哈大笑起来,拍拍莫傅司的肩膀,眼光缓缓扫过众人,“你们都先别抢,人家莫少难道还会缺女朋友这点工资吗?”

众人齐笑,唯独谢静岚觉得心中苦涩,她是女人,分得清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有这样出色的一个男人为你谋划前程,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实在不能不让人妒忌。再想想她自己,为了追随刘明璋,放弃自己所学的专业,只为离他更近一些。两相比较,何止天差地别。

看吧,权势就是这般好用,温禧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起了身,因为喝了酒,越发显得荣光焕发,她端起酒杯,准备敬酒。

然而尚未开口,就听见莫傅司似笑非笑的声音,“别不懂事,要一个一个地敬。”

明明是心疼女朋友,不舍得她挨个敬酒,这些老江湖哪里不懂,翟振东自然要顺了莫傅司的心意,“葡萄酒虽说美容养颜,但女生喝多了也不好,温禧你就意思意思,不要勉强。”

其他人知情识趣地连连附和,温禧也只好借驴下坡,一杯酒敬了一桌人。

酒足饭饱,饭局也到了尾声。最后男士一人一盅冬虫夏草炖甲鱼,温禧和谢静岚则是一人一份冰糖蜜汁炖官燕。

众人又说了会儿闲话,蒋一炜领着服务生推着餐车进了包间,餐车上放着八个可以手提的不锈钢冰桶,里面斜搁着红酒。下面一层则是统一的礼品盒。

莫傅司起身走到餐车前,他只扫一眼酒标,就吩咐蒋一炜将红酒连冰桶打包装入礼品盒里,然后按照座位顺序送到各人面前。

自然免不了一番推辞,莫傅司则统一口径,“一点小意思而已。”

众人都清楚,他嘴里的“小意思”怎么可能当真是小意思。莫傅司送出去的红酒皆来源于法国五大顶级酒庄,拉菲、拉图、玛歌、奥比安,还有木桐,而且都是好年份,平均都在一万五千块左右,其中几瓶甚至达到了三万。

尽管面上带着受之有愧的表情,但一拨人最终还是都笑纳了。莫傅司又和蒋一炜耳语了几句,只看见蒋一炜连连点头,很快离开。温禧猜测莫傅司是让蒋一炜去拿两罐顾渚紫笋给韩翟二人。送他们进了电梯,这顿饭总算完美谢幕。

九重天的效率实在是高,只一个送客的间隙,等回到包间的时候,温禧惊奇地发现原本一片狼藉的桌面已经回复齐整。甚至还洒了好闻的空气清新剂,海鲜的腥味和酒精的气味通通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宴饮只是幻梦一场。

莫傅司神色却有些疲惫,修长白皙的食指正揉按着太阳穴。

温禧看着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想也没想,便伸手抱住莫傅司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莫傅司僵了僵,但很快便松弛下来,也揽住了温禧的脊背。

温禧将他抱得更紧,简直恨不得嵌进他的身体一般。

莫傅司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身上这件衬衫可是伦敦西区萨维尔街要价最高的裁缝的手艺,你怎么忍心把口水擦在上面。”

温禧抬头看他一眼,又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闷闷地回道,“反正你有钱。”

听到这近乎赖皮的话,莫傅司唇畔的笑意愈深。

“早知道还是应该由我去送卡,又是吃又是拿的,你太吃亏了。”温禧忽然又低低地冒出一句来。

“刚才谁说反正我有钱来着的,这会儿又替我省起钱来。”莫傅司逗她。

“其实,我既不想读研究生,也不想留在外研社。”温禧表情有些苦恼。

“那你想干什么?”莫傅司收敛了笑意。

温禧神色又有些迷茫起来,出人头地是一个过于空阔的概念,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规划远景的人,现实压得她已经丧失了做梦的本领,她到底想干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莫傅司意味深长地说道,“一个人活在世上,最要紧的就是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要你。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声音又开始尖叫。

我要你。我只想要你。可惜,这句话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暖(5)

改变是在悄然进行的。就像蝴蝶效应里说的那样——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了几下翅膀,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而莫傅司为她一掷千金后的效果几乎可以用立竿见影来形容。

先是学校团委书记打电话给她,要她补上12份思想汇报,每份在一千五百字左右。温禧知道,这是入党的前奏。如今的大学,完全是现实主义当道,人缘好不好,成绩佳不佳,私生活是否清白,根本无关宏旨,院领导说你行,你便行,说你不行,你再行也白搭。话说温禧只在大一入学时随大流地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像她,一来和院领导全无交情,二来又没有会请客送礼的爹娘,在大二大三时,眼见着身边学业平庸的同学一个个摇身一变,成了党内的新鲜血液,只能在心底苦涩一笑,继续做她的无党派人士。

然而现在,党组织在深情呼唤她加入这个温暖的大家庭,她又怎能拒绝这积极向组织靠拢的机会?

于是,温禧只得绞尽脑汁一次又一次地杜撰党组织的光辉是如何照亮她前进的道路,一遍又一遍地表达自己愿意为党组织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决心。

莫傅司头一回见识这种东方特色,笑得不行。他掂了掂温禧那厚厚一沓的思想汇报,挑了挑眉毛,“有点烫手。”

温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这可是你火热滚烫的红心,怎么能不烫手。”莫傅司笑得狡黠。

温禧脸一红,这种假模假式的官样文章哪里需要用情,大概只有给他写情书才会用上她胸腔内的一颗红心吧。可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完全背离了正常的爱情模式。她没有享受过完整正常的恋爱生活,牵手、拥抱、说我爱你、接吻、穿情侣衫、送玫瑰花、说甜蜜的情话……他们是先上床,然后再恋爱,如果这样也算恋爱的话。不过做人切忌贪心,能有如今这样,她已经万分满意了。现在的莫傅司,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只有她可以亲吻他优美的嘴唇,享受他胸膛的温暖,看见他真心动人的微笑。她记得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拿烟时小拇指的蜷缩,微笑时嘴角的笑纹,思考时微蹙的眉心,阖目休憩时振颤的睫毛……每一次看见他,她都会在心底暗暗说一声rлю6люte6r.

我爱你。

这是她唯一会念的俄语。发音类似于汉语拼音“ya--liubuliu--jie-bia”,舌尖每一次和上颚的弹触,上下嘴唇的轻启,气流从舌体上滑过,都会让她的一颗心颤抖,仿佛心脏成了一只被剥开壳的蚌,每一丝清风吹拂,都会带来清凉的疼痛。

收回思绪,温禧从莫傅司手里抽出思想汇报,“我要去学校一趟,把这些给团委肖书记。”

“我送你过去。”莫傅司从椅子上起了身。

温禧看着他苍白的脸孔,血色极淡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你昨晚又没睡好,还是在家休息比较好。”

也许是因为光线的问题,莫傅司灰色的瞳孔有乌蓝的光芒闪过,仿佛淬火的琉璃,一双眼眸愈发显得深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迈开长腿,往书房门外走去,清冷的声音却远远地传来,“睡觉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温禧脚下登时一滞,每晚都要靠安眠药入睡是什么滋味,她没有尝过,但肯定不好受。每个晚上,他会先抱她一会儿,等到她瞌睡时就会悄悄放手,任由她香甜入梦。其实,她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那么多狗血言情剧里面的男女主人公喜欢紧紧拥抱着睡觉,并且将这个姿势标榜为爱情的姿势。彼此相爱的人难道不应该为对方考虑吗?两个成年人搂抱在一起睡,压根就是一种煎熬。对于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爱情姿势,她一向嗤之以鼻。然而此刻,想到她自己这厢好梦正酣,身旁的莫傅司却只能孤零零地等着睡意的降临,温禧觉得自己混帐极了。

快步出了书房,莫傅司已经不见了。

温禧立在大厅里,只觉得心慌意乱。窗外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温禧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老管家正站在一辆崭新的黑色的保时捷卡宴车门前,苦口婆心地劝莫傅司什么。

莫傅司英挺的剑眉纠结在一块儿,浑身散发着一股阴翳。温禧只模模糊糊听见“商夫人”、“医院”几个破碎的词语。

看见温禧,莫傅司按了按喇叭,催促道,“上车。”

温禧朝管家先生微微一笑,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因为莫傅司从来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所以温禧也就从来不系。然而出人意料的,莫傅司却低下头来,亲手为温禧系上了安全带。温禧尚未从悸动里回神,莫傅司已经一脚油门踩下去,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立马飞快地转动起来。莫宅的铁艺雕花自动感应门徐徐打开,卡宴像黑色的野马一般呼啸而去。

他心情不好。温禧担忧地凝视着莫傅司的侧脸,眼睛里写满了心疼。

莫傅司只是直视前方,紧紧抿着薄唇,优雅的下巴轮廓此时却显得格外坚毅。莫宅因为在半山腰上,盘山公路蜿蜒曲折,不过作为除宝马x6后世界上速度最快的越野车,卡宴在莫傅司的驾驶下游龙惊鸿一般一路风驰电掣。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担忧的目光,也许是心中的烦郁在速度中得到了宣泄,进入市区后,莫傅司的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到了森木大学门前,保安只看了一眼牌照,便径直大开绿灯,放卡宴进了学校。

莫傅司轻车熟路地开到外国语学院灰白色的行政楼前。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温禧点点头,推开车门下了车。

肖诚军这回一见温禧,和煦得如三月里的春风,“温禧啊,思想汇报都写好了?”

温禧连忙双手递上“一颗火热的红心”。

肖诚军看都没看,就往档案袋里一装,又拿起桌上的一叠装订好的入党申请相关表格递给温禧,“填完了交给我就行。”

“好的。”温禧朝肖诚军谦和地一笑,“麻烦肖书记了,那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对了,我听说你现在在外研社实习,你也知道,九月份一开学你们就要实习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意思,是继续待在外研社,还是想去哪里,到时候我好安排。”

这样的待遇,她长这么大都没有享受过,从来都是别人挑剩下来了才有她的份,现在却颠了个个儿。“不麻烦您了,我就还待在外研社实习吧。”跟着莫傅司这么久,温禧已经学会了怎么笑得恰到好处。

肖诚军看着此时的温禧,模模糊糊想起几个月前因为夜不归宿而站在他面前的女生,只不过七八十天的工夫,整个人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体没一根线条都是那么舒展自如,没有半点局促,一袭黑色的长裙贴着身体的线条展开,胸是胸,腰是腰,仿佛流水一样,是活的。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肖诚军朝温禧笑笑,“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学院永远是你们的坚实后盾。”

呵呵,坚实后盾,倘使莫傅司这座大靠山倒了,学院还会是她的坚实后盾吗?还是资本主义厉害,硬是把人的一根脊梁骨变成了芦苇棒,九十度鞠躬都不在话下。再次谢过肖诚军,温禧离开了团委办公室。

下了楼,老远便看见莫傅司靠在卡宴黑色的车身上,高高瘦瘦,他今日没有穿正装,黑色的牛仔裤,宽松的白色衬衫,看上去落拓又不羁。他手指里夹着烟,深吸一口,那一点红橙色便明亮一些。

吐出一串烟圈,莫傅司开了口,“陪我走走吧。”说完掐了烟,很自然地牵起温禧的手。

此时还是暑假,学校里只有提前军训的大一新生,通通都在操场上训练。诺大的校园空阔得有些寂寞。

温禧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导游,每到一幢楼前,她只会大致说一下楼的名字,以及哪些学院会在这里上课。莫傅司只是单纯地听着,不时“嗯”一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两个人慢慢逛上一条幽暗的林荫小道,小路两侧全是高大的泡桐树。心脏形的翠叶在晚风里舒展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四月份的时候这里是全学校最漂亮的地方,所有的泡桐树都会开花,粉紫色的花朵几乎开满了树丫,地上也全是开败的紫花,从远处看,这里就像笼罩在紫色的雾气里。”

莫傅司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株株泡桐树,轻轻说道,“泡桐属(paulonia)的拉丁名,就来源于俄国沙皇罗一世的五女儿安娜·保沃罗夫娜(annapavlovna),后来嫁给了荷兰的威廉二世,成了荷兰王后后的那一位。”而他的母亲,闺名也叫安娜。

因为莫傅司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所以温禧曾经下功夫恶补了俄国历史,但遗憾的,对这一对父女全无印象。

“有什么典故吗?”

莫傅司摇头,“保罗一世完全是个倒霉鬼,一共在位五年,上面有一个太过于出色的母亲凯瑟琳二世,一辈子都被母亲的光环压得抬不起头来,王位还没坐热,就在自己的儿子亚历山大一世逼宫,最后被刺死在自己的卧房。”

贵族家庭的父子争斗果然源远流长,温禧默然不语,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莫傅司勾起唇角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了,我饿了。”

温禧还未接话,莫傅司已经牵了她的手往回走,“你们学校食堂在哪里?”

“你要吃食堂?”相信这会儿即便跑出一头骆驼来,温禧也不会如此惊讶。

莫傅司一本正经地瞥她一眼,“你带了饭卡的吧?”

“带了。”

“饭卡里有钱吧?”

“有。”

“那就走吧。”

温禧只得指路,她当然不是吝啬这一顿饭钱,只是她实在不相信食堂师傅的手艺能满足他挑剔的嘴巴和金贵的胃。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莫傅司淡淡地来了一句,“我不是没吃过苦。”

这一句话成功地让温禧的心软成一片。

食堂此时除了打饭菜的阿姨,居然没有人。莫傅司似乎来了兴致,拖着温禧从一个窗口走到另外一个窗口。

也许是看他长得俊,不少阿姨居然主动招呼他,热情地介绍晚上的菜色。最为搞笑的是一个阿姨,她刚介绍了一半的“茭白炒肉片”,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用带着蔺川方言的英语问道,“canyouspeakchinese”

莫傅司眨了眨眼睛,“no.”

“这可咋办?”然而视线触及莫傅司身畔的温禧,阿姨顿时双睛放光,“姑娘,你来给你男朋友介绍吧。”

莫傅司也是唇角噙笑,只见他缓缓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向番茄炒蛋,来了一句小学英语里的重点句型,“hat’sthis”

装外国友人很有意思吗?温禧腹诽,咬牙切齿地回道,“scrambledeggsithtomato.”

莫傅司显然觉得不过瘾,又装模做样地问了几个家常菜。

温禧只得一一作答。

玩够了,莫傅司朝打菜的阿姨笑了笑,拉着温禧走向小炒窗口。

“你要吃什么?”温禧有些恼火地问道。

莫傅司一脸无辜地开了腔,“friedriceitheggs.”

温禧从书包里摸出饭卡,“一份蛋炒饭。”刷了卡后,她不顾炒饭大叔奇异的眼光,依旧用中文说道,“我去吃别的。”说完便赌气似地往别处走去。

莫傅司抱着胳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

有闹哄哄的人声传来,食堂瞬间涌进一波又一波的橄榄绿,显然是军训的新生已经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莫傅司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往远离人群的地方挪了挪脚。

然而,他个子又高,长相又耀眼,再怎么挪,也躲不开雌性生物堪比雷达似的目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学生三五成群地往小炒窗口走。只一瞬间,他便被绿色的海洋包围了。

女生们佯装在看菜单,眼睛却直直地往他身上飘。一个浓眉大眼的短发女生大胆地往他所站的方向靠了靠,周围的议论声更响。嗡嗡嗡吵得莫傅司心烦。

“学长,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短发女生根据莫傅司的外表猜测他是森木的研究生。

“不好意思,他不懂中文。”温禧气呼呼地挤进人群,一面搂住莫傅司的胳膊,一面朝窗口大声喊道,“师傅,蛋炒饭好了吗?”

“来了来了。”

莫傅司任由温禧抱住胳膊,用另外一只手端起盘子,从容地离开了包围圈。

“师傅,我要一份蛋炒饭。”

“我也要。”

“我也是。”

虽然混血帅哥已经被美女吃定了,但咱好歹可以和帅哥吃一样的蛋炒饭吧。

温禧恨声说道,“炒饭的大叔今天一定开心死了。”

莫傅司微微一笑,“我这一盘他就不应该收钱。”

“终于不装外国友人了?”温禧没好气地开了口。

莫傅司笑得越发恣意,“我本来就是外国友人。”

“你不是不会讲中文吗?”温禧斜睨他一眼。

“我记得刚才有人说我不懂中文。”莫傅司慢条斯理地来了个“将军”。

明明是他自己招蜂引蝶,还如此恬不知耻,温禧越想越不舒服,松开胳膊,自顾自地往座位走去。她没有留意到刚才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完全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莫傅司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等到她落座,很自然地坐到了她的对面。

因为时间长了,她买的骨汤面已经有些涨开,温禧恨恨地拿起筷子,搛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

莫傅司看她的筷子和周围学生用的筷子材质不同,手往前一伸,“把筷子给我。”

温禧随手一指,“筷子在那边的消毒柜里。”

“我不用别人用过的。”莫傅司坚持。

“我的也是用过的。”

“你不是别人。”

这句话一出,两个人一齐愣住了。

温禧面颊飞红,低头去挎包里翻找什么。半天才摸出一个扁长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调羹给莫傅司。她有随身携带餐具的习惯,为此还曾被舍友嘲笑为“穷讲究。”

莫傅司接过调羹,拨了拨盘子里的蛋炒饭,默默地吃起来。食堂天花板上电扇慢吞吞地转着,两个人一时无语,只是埋头解决晚饭,却浑然不知已经成为周遭大一新生眼睛里最美的风景。

暖(6)

离开食堂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天空是宁静的灰蓝色,教学楼瓦红色的屋顶和天空美妙地融合在一起,偶尔有鸽子擦着屋脊飞过,悠扬的鸽哨响遏云霄。

坐进车里,莫傅司刚欲发动卡宴,却听见温禧单调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索性熄火等她接完电话。

温禧拿出她的古董手机,是她母亲万银凤的电话。某种不妙的预感让她迟疑去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深吸了一口气,温禧终于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头一次没有那么高亢尖利,反而带着慌乱的哭腔,反复只有一句,“出事了,出事了。”

温禧被她的哭声搞得心砰砰直跳,也顾不上莫傅司在身侧,追问道,“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温金根这个死人,因为赌博被派出所抓起来了。你说会不会要坐牢啊?他要是坐牢了我怎么办?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即使和丈夫之间只是纯粹的肉体合作关系,但万银凤解放的似乎只是身体,而没有头脑,“以夫为天”的念头使得这个市侩泼辣的女人完全没了平时的强悍和主见,女儿此刻成了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温禧知道自己的父亲爱赌,但碍于财力,只能小打小闹。能把母亲吓唬成这样的阵势,温禧也慌神了,她咽了口唾沫问道,“他平时撑死了也不过百八十块的输赢,今天怎么会弄成这样?”

万银凤吞吞吐吐地说道,“那次和你一起的男人不是给了我好些钱吗,温金根这个怂人偷了其中大半和郭斜眼一起赌,说要翻本。我早给他相过命了,他就是穷命一条,还做什么发财梦,这下好,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说到这里,万银凤又开始呼天抢地哭自己命苦。

温禧被母亲的嚎哭声搅得头疼不已,“你先别哭,他在哪个派出所?”

“西城区派出所。”万银凤坐在家里的床上,一面打电话,一面捻花生米的红衣,床头柜上很快便排了一堆白胖的花生仁儿。

温禧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这么不堪的家庭,就这样直接地曝露在他面前,不留丝毫余地。

万银凤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止了干嚎,压低声音鬼祟地和温禧说道,“对了,你那个男人不是挺有本事的吗?让他把你爸从局子里捞出来。”

温禧脸一红,仿佛被人扇了一个巴掌,“妈——”她的声音有些严厉起来。

万银凤撇撇嘴,拣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咯嘣咯嘣直响,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就少在老娘面前装清高吧,算了,反正这事你知道了,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温禧怔怔地拿着手机,这就是她的母亲,发生这种事,她除了起一个知会女儿的传声筒作用,便可以安心地吃她的花生米。温禧觉得脸颊的肌肉扭曲起来,她不受控制地笑起来,笑得泪水流了一脸。

万银凤嗓门本来就大,两个人又坐得近,莫傅司听到了大半。此刻见温禧这副模样,他叹了口气,无声地将她搂进怀里。

温禧单薄的肩膀因为抽泣而上下颤抖,鼻尖就是他身上特有的苦艾和香烟混合的气息,这个味道让她迷醉、心安,此时却让她觉得羞耻。黄赌毒,她家倒好,爹娘一人占一个。为什么她要有如此不堪的身世,有如此不堪的父母?而且每每以这种龌龊丑陋的方式出现他面前,一点缓冲和遮掩都没有,突兀到几乎狰狞的地步。她拼命挣扎,想和那个窒息的家庭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难道竟然是徒劳吗?她不想忘恩负义,可是这样的两个人,实在无法激起她丝毫的爱意。有时候她甚至怨恨他们将她带到这世上。

温禧十指痉挛地揪住莫傅司衬衣的下摆,眼泪将他胸口的布料都打湿了。莫傅司只是沉默地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

等到她哭够了,莫傅司才从纸盒里抽出纸巾,安静地递给她。

温禧垂着头擦眼睛的时候,莫傅司淡淡地开了口,“我可以帮忙。”

听到这话,温禧只觉得羞耻更甚,半天没有接口。

其实对莫傅司而言,把温金根弄出来可能只是几个电话的事。但他私心里觉得对于这种人,也许在局子里关上个十天半个月,吃点苦头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一想到温禧始终为自己的出身而痛苦,倘使她的父亲再留下这样一个案底,岂非更是雪上加霜?这句话便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求你,傅司,帮帮我。”他再不堪,也是她的父亲,是小时候曾把她抱在怀里喂糖吃的父亲。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扑簌扑簌地往下落,温禧只觉得心底有什么撕裂了一般,她和他之间,越发不可能有什么善终了,像莫傅司这样的人,难道会要这样一个岳父吗?

莫傅司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江洋挂了一个电话。

“喂,傅司啊,什么事找我?要离婚分家产吗?我帮你打,律师费九折优惠怎么样?”

莫傅司眼睛微眯,“江洋,你是不是不打算拿我每年六十万的法律顾问费了?”

“开玩笑,我刚才绝对是开玩笑。”江洋谄媚地说道,“莫少有什么事需要鄙人效犬马之劳?”

“你现在就去西城区派出所,把一个叫做温金根的男人想办法保出来。”

江洋掏了掏耳朵,“温金根,好土气的名字,谁啊?你是无利不早起的人,这人和你什么关系”

“我不介意换一家事务所做华润的法律顾问。”江洋最爱财,所以一直被莫傅司牢牢捏着死穴。

开玩笑,每年只要看几页合同,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六十万,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江大律师一下子从大班椅上弹起来,理了理衬衫的褶皱,“我现在就去。”

收了线。莫傅司看一眼双目红肿的温禧,发动了汽车,也朝西城区派出所驶去。

隔着派出所门前的一条马路,莫傅司便看见江洋那辆很娘气的甲壳虫。就近找了车位,两人下了车,并肩往威严的铁门里走去。

接待大厅里的值班的是个年轻的男警察,看见一袭黑裙的温禧,居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热情地问道,“您是报案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莫傅司不着痕迹地揽住温禧的肩膀,冷冷地说道,“我们是来等人的。”说完看也不看小片警,径直掏出手机,继续给江洋施压,“我们已经到了,人呢?还没弄出来?”

“快了,快了,还有几道手续办一下。对了,我可是交了5000块罚金,你得把这钱还给我。”

对于这种钻在钱眼里的货色,莫傅司选择直接无视。

江洋唧唧歪歪了几句“资本家吃人不吐骨头”什么的,结果只听莫傅司冷笑了两声,“你当资本家一年六十万是好拿的?”

江洋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没好气地问温金根,“你认识莫傅司?”

温金根用手背揉了揉满是眼屎的眼睛,嘟哝道,“谁啊,不认识。”

江洋鄙视地看他一眼,内心哀怨不止,想他江洋,作为蔺川司法界的金字招牌,每小时的咨询费都在五千块以上,居然沦落到给这种层次的聚众赌博涉案人员做保释,四个人赌资统共只有四万块钱,连赌博罪定罪情形中的“赌博输赢或提供赌资5万元以上”的底线都达不到,不过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罢了,起码也得是个大案,才能显示出他的水平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羁押室,温禧看见狼狈的父亲,心中又羞又气。

江洋一看见莫傅司手里搂着的女生,再看看那个女生咬着下唇满脸羞愧的样子,顿时明了,原来是莫少的老丈人,哈哈,摸了摸下巴,江洋朝莫傅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莫少,人已经按你的吩咐,保出来了。”

温金根一双布满血丝的金鱼眼从女儿身上再转到她身侧的男人,关在审讯室的时候,他听见警察咬耳朵,“瞧瞧,就那个待在角落里的脓包,江大律师居然过来给他做保释,真是人不可貌相。”

温金根敢赌咒他这辈子都没见识过律师到底长的是方还是圆,这个什么江律师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他真的不知道。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家里婆娘的姘头,后来一见这律师年纪又轻,长得又体面,这些穿制服的还一个个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心知定然是瞧不上他家那个婆娘了,这会儿一见,才知道原来关节是在女儿身上。

“爸。”温禧低低地喊了一声。

莫傅司面无表情地盯住妄图看笑话的江洋。对江洋来说,在莫傅司粹冰的目光下求具全尸不是难事,但莫傅司是出了名的阴险,最喜欢秋后算账,他有一万种方法在事后把你折磨得后悔从娘肚子里爬出来。于是江大律师钱也不讨了,很没有骨气地打了个哈哈,脚底抹油走了。不过他算盘已经打好了,等莫傅司结婚的时候,他决定少给五千块礼金,因为今晚已经花在他老丈人身上了。

温金根这种市井小民,平日里最会看风向,此刻见了莫傅司一表人才,心中不禁暗自得意,自觉已经可以耍耍老丈人的威风。于是他很可笑地腆了腆肚子,走到温禧面前,将手一伸,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没钱花了。”眼睛却瞅着莫傅司。

温禧只觉得浑身的血都从脚底流了干净,她只想逃,逃离这个浑身散发着死去肉体粘滞气息的父亲,逃离他无底洞似地索要。她可以清除地感受到那个年轻警察轻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仅自己受辱,还拖累了莫傅司,让他这么骄傲的人一齐陪她被人看笑话。

猛地拉开挎包拉链,温禧只想赶快把这个贪婪的父亲打发走。不料莫傅司却按住她的手,淡淡地说了四个字,“欲壑难填。”

温金根没听懂这个成语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啥好词儿。好啊,这阴沉沉的小白脸看上去挺有钱的,居然如此吝啬,自己不知道孝敬长辈,还不肯女儿给钱他。有钱人最好面子,温金根眼珠一转,撸了撸满是油渍的袖子,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小子说什么呢?我姑娘给她老子钱花,关你屁事!你算哪根葱——”

话还没说完,莫傅司整张脸已经阴沉下来,仿佛冰雪覆盖的荒原,他灰色的眼珠子盯得温金根觉得一阵阵瘆人,原本的底气立刻跑了个干净。

“我既然能把你弄出来,也能把你弄进去,在里面待上一辈子。”这个世界上,但凡敢跟他莫傅司这样说话的人,基本上已经死绝了,如果不是看在温禧的面子上,按照他的个性,温金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一把抓住温禧的胳膊,莫傅司径直出了门。

温金根朝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低低地咒骂道,“一对狗男女。”西城区派出所离里仁巷还有好远,他身上的一毛钱都没有,难道走回去?挠了挠头,温金根涎着脸走向值班的年轻警察,“刚才那个穿裙子的是我闺女,漂亮吧?”

值班警察似乎觉得有趣,反问道,“当真是你闺女,我看不大像啊?”

温金根一下子瞪大了金鱼眼,“我呸,噢,我不是呸警官您。她叫温禧,是我亲闺女。怎么样,我有她的手机号码,您可以和她交个朋友,只要您借给我五十块钱坐车回去就成。”

有这样没皮没脸的老丈人,就是那姑娘是天仙下凡,他也不想娶。年轻的警察忽然起了戏弄之意,“刚才看你女婿挺有派头的啊,怎么不让他开车送你回去?”

温金根恨恨地跺了两脚,发狠道,“女婿个屁,就他,也想做我女婿?门都没有!”

值班警察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厌物,真是掂不清自己的斤两,只可怜了他那个花一般的女儿,有哪个正经人家,会和这种人做亲家?

温禧的一张脸全无血色,连嘴唇也是灰白,她紧紧闭着眼睛,双臂畏冷似地环住自己,泪水不断地从眼皮下渗出来。

莫傅司有些烦躁地抽出香烟来,他并不善于安慰人,何况这种事情,即便是他,也全无办法,他总不能把温禧塞回娘肚子里,让她重新投胎一回。摊上这样一对宝货父母,就像打上了烙印一般,这一辈子都别指望脱的了关系。

吸了口烟,莫傅司开了口,“你还记得在俄罗斯,就是你中枪那次,我去那幢小楼里见的是谁吗?”

温禧被转移了注意力,转头望着他,她模模糊糊地记得在她昏过去前看见那扇铁门后出现了一个极其瘦的人影,看不出男女,于是她摇了摇头。车里没有开顶灯,莫傅司眼睫微垂,看不出表情。

有长久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香烟袅袅。

“莫斯科曾经有一家很著名的夜店,叫花之城,那里面所有的顾客都是女人,那幢小楼里住的就是当年花之城的老鸨,也是我的第一个主顾。”

仿佛有炸雷在温禧脑袋里轰地一声爆炸了,她知道他曾经被送进花之城,那个专门给女人找乐子的地方。只是她没想到他会亲口告诉她。

见温禧不吭声,莫傅司深吸一口香烟,笑起来,“是不是觉得很脏,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和一个快五十岁瘦得皮包骨的老女人搞在一起,很脏,连我自己都觉得脏。”

温禧急切地去捂莫傅司的嘴,“傅司,别说了,都过去了,这些都过去了。”

莫傅司按住她的手,平静地说道,“后来,花之城被我想办法夷为平地,但是她逃掉了。我一直都在找,想亲手把那条母狗给宰了。可是那天我看见她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忽然不想轻易弄死她了,我要留着她这条命,让她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里。”

他没有必要告诉她这些黑暗的过往,只是因为他知道,旁人所有的安慰对她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别人没有她的痛苦,只有他们的同情,可是他们的同情对她有什么用?让一个人得到安慰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他(她)更惨。

她懂得,她都懂得,温禧扑进莫傅司的怀里,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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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禹,来,吃点水果。”宋书娴穿着软底的拖鞋进了儿子的卧室。

祈博禹却受惊似地阖上了笔记本电脑,因为动作太猛,发出刺耳的响声。

宋书娴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她搁下水晶果盘,看住儿子,“在看什么?”

“一点资料。”祈博禹从来都不是善于撒谎的人,白净的面皮有些发烫。

母亲保养得当的手指固执地搭在了笔记本的翻盖上,以坚决的姿势告诉儿子,她不相信。

祈博禹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任由母亲打开了电脑。

是一张标准照。要知道是否是货真价实的美女,一看标准照便知,盖因相机镜头远比人眼无情,因为无情,所以恶毒,会将雀斑皱纹放大到恐怖的地步。然而这张蓝底的照片上的女孩素面朝天,唇不画而红,眉不点而翠,还有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一点瑕疵都找不出来。宋书娴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温禧。

“这就是你看得资料吗?”宋书娴的声音沉了下去。

“妈——”祈博禹有些羞愧,这张照片是他从学校的学生数据库里弄出来的,为温禧神魂颠倒成这样,连他自己都意外。

宋书娴发怒,“你怎么回事?温禧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看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祈博禹痛苦地捧住了头,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得了病,而且已然病入膏肓,温禧就是唯一可以医他的药。

“温禧除了漂亮,到底有哪点好?你知不知道,上次和外研社闵社长吃饭时,你爸想帮薇薇打个招呼,看毕业了能不能让薇薇就留在外研社工作,结果闵世湘说这个指标已经内定了,就是温禧!”

“温禧去外研社实习是柳教授推荐的,她英语那么出色,比李薇薇强了何止十倍,留在外研社也是自然。”祈博禹不喜欢母亲说温禧的语气,哪里还有半丝平日的温雅。

宋书娴被儿子的护短气坏了,“我说你是书读傻了,你以为外研社是好留的,研究生都未必留得下来,不是有人漫天给她使钱,她能留得下来?我特意查过她的家庭情况,你晓得她家住在哪里吗?里仁巷,全是乌七八糟的烂人住的地方,她父母两个人名字也土得掉渣,一个金一个银,而且全部都是无业。这样的人家能生出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来?”

祈博禹霍然从椅子上起立,“妈,你怎么能这样,您可是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毕业的。”

宋书娴脸微微一红,但嘴上仍不肯松口,“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心机深沉,还不知道检点,除了长得漂亮,她还有什么优点,我真不敢相信我的儿子是这么肤浅的人!”

隔壁祈博禹的奶奶听见孙子和媳妇的争吵也拄着拐杖出来了,“来来,小禹给奶奶看看这个姑娘长什么样儿。”

老太太戴上老花眼镜,凑到屏幕前仔细看了看温禧,语重心长地对孙子说道,“妖精是好看,可是妖精吃起人来不吐渣啊,听奶奶的话,找个丑点的好。”

“奶奶!”祈博禹实在受不了家里的两个女人,合上电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刚打开门,他险些和准备串门的李薇薇撞到一起。看见他面色不豫地咚咚直往楼下冲,李薇薇门也不串了,直接追了下去。

祈博禹站在小花坛前,看着一嘟噜一嘟噜的绣球花,茫然极了。不知道何时起了风,天气有些阴惨。所有人都在指责温禧,她是不够洁身自好,可是他还是爱她。他只想这样默默地等着她,等她想明白了之后,或者,等她被那个邪气的男人抛弃后,她的眼睛里会看见他。

“博禹哥。”李薇薇在背后唤他。

祈博禹缓缓转头看着李薇薇,表情迷惘,双眼失去焦距,仿佛在看她,又仿佛在看别人,“你说为什么人一定要爱不爱你的人?”

李薇薇似被雷劈中,四肢僵硬几乎不能动弹。半晌,她才喃喃自语,“也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觉得如果得到,该是多么幸福。”

祈博禹默不作声,手指正神经质地拽着绣球花的花瓣。

“你爱温禧吗?”李薇薇忍了很久,终于颤声问出这句话。

祈博禹手指一顿,缓慢却坚定地点点头。

她明明知道聪明的女人从不应该在男人面前诋毁情敌,让自己显得面目狰狞,而应该悄无声息地把情敌抬到一个比自己高的位置,然后让情敌因为落差而在男人心里摔得粉身碎骨。可是她实在忍不住了,天知道每次祈博禹拉着她谈温禧的时候,她忍得牙根都酸了。

李薇薇仰头朝祈博禹嚷起来,“她到底哪里好?就是因为她长得比我漂亮吗?”

祈博禹吃惊地看住她,“薇薇,你?”

“祈博禹,我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从初一开始,一直到今天,我爱了你整整十年,你怎么能爱上别人?!”素来完美优雅如公主的李薇薇失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祈博禹却似被吓住,往后退了一步,“我一直都当你是妹妹。”

这天杀的妹妹,多少女孩子就被这一个“妹妹”耽搁了最美的年华,李薇薇抹了抹眼泪,恨声道,“你知道吗?每个晚上都有不同的车去外研社门前接温禧,有时候是敞篷欧陆,有时候是卡宴,有时候是宝马,甚至还有劳斯莱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也要?你就不怕得梅毒爱滋吗?”

“够了!”祈博禹口气凌厉地打断了她,“薇薇,别失了你的教养。”

“我的教养?祈博禹,你怎么从来不要求温禧有教养?她陪乱七八糟的男人睡觉,她就有教养?我不过说了梅毒爱滋,我就没有教养?”李薇薇疯狂地笑起来,“祈博禹,原来你真是爱惨了她,所以连别人用过的二手货,不,n手货也要!”说罢,李薇薇便风一般跑开了,只有红色的裙摆在风中猎猎飞舞,像一簇火焰。

李薇薇不停地奔跑着,家属楼逐渐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就在拐弯进入森木大学的东门时,她结结实实和一个女人撞在一起。

女人立刻柳眉倒竖,“跑这么快,你赶着去投胎啊!”说完又“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李薇薇心情恶劣,懒得说话,头一低,径直往学校里走。

女人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恶声恶气地说道,“亏你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就这点素质,撞了人连招呼都不打?你们森木的女生真是什么下贱做什么,勾引别人的老公,傍大款……”

这几个词无形当中触动了李薇薇心底的怨气,她动作粗鲁地推开这个中年女人,“你乱说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是温禧吗!”

中年女人尽管脚下一个趔趄,但听到温禧这个名字,两眼顿时放射出惊喜的光芒,“你认识温禧?”

李薇薇狐疑地看向女人,“你是谁?”

这个中年女人正是赵春霞。半个多月前,王岳民鼻青脸肿地回了家,说是不小心摔的,结果足足有`一个星期每天涂龙胆紫药水涂得跟奶牛似的。紧接着眼看要到手的风险投资没了,家里的建材生意也开始一落千丈,王岳民成天四处躲债,被她逼得急了,才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赵春霞做梦也没想到温禧这个小骚蹄子居然一朝得势,还几乎搅得她家破人亡,尽管恨毒温禧到食其肉寝其皮的地步,然而商业社会里生存是第一位的,性命关头,个人荣辱、面子、尊严……抵不了一文钱,所以她不介意来负荆请罪。然而温禧在王家做家教时的手机号码已经打不通,她只得摸到学校来打听。

赵春霞到底也多活了十数年,立时看出对面的女生和温禧不对盘,也亏得她好本事,抹了抹眼睛,便化身哀怨女伶,“且听奴细细说来——”

一张利口,添油加醋,两个女人,瞬间成为盟友。

李薇薇高深莫测地一笑,“温禧现在在外研社六楼英语部翻译三室,我们上午八点半上班,十一点半下班;下午两点半上班,晚上五点半下班。”

赵春霞暗暗记在心里,转身离去。

温禧。我要你身败名裂。李薇薇唇角抿出一个意味深远的微笑,转身回家。

风真大,简直像是从西游记里某个妖精洞府刮出来的。

温禧捋了捋头发,菜场深处走去。她想买几个洋葱,因为在翻译稿件时她看到洋葱的气味有安神的功效,能够使大脑皮层受到抑制,闻着这些气味可以帮助入睡。只要将适量洋葱洗净捣烂置于瓶内,睡前稍稍开盖置于枕边,10分钟后即可入睡。

选了两个洋葱,她递过去五元纸币,卖洋葱的老太太丢下剥了一半的洋葱过来接钱,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进温禧的鼻子里,让她恶心得直想吐。

老太太看她干呕了半天只吐出一点酸水,笑起来,“有了吧?”

温禧身子晃了晃,面孔一瞬间变成雪白。算了算日子,她的月信居然已经推迟了快半个月了。

找了一个硬币给她,老太太还好心提醒她,“有身子的人不能多吃洋葱。”

温禧虚弱地笑了笑,提着塑料袋离开了菜场。

长风自南来,吹得她的裤脚急速拍动,温禧只觉得胸腔内的一颗心摇摇欲坠。如果她真的怀孕了,该怎么办?他会要这个孩子吗?

“新到美国小蓝片,男性的福音”,这种猥琐的广告贴在药店的的玻璃橱窗上,也许因为时日久了,已经有些泛黄,还卷了一角,正在风中嘶啦作响。

当务之急,她得确定到底有没有怀孕。

犹豫了很久,温禧最终还是推开了药店沉重的玻璃门。

收银台上的女店员正在剪指甲,头都没抬。

温禧在窄小的货架间逡巡了一遍,药品排列毫无规章可循,无奈之下,她只得开口求助女店员,“请问你们这里,这里有,有验孕棒吗?”

女店员终于抬起了尊贵的头颅,她相貌很年轻,可能比温禧还小些,将温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断定温禧是失足的女大学生,于是一双眼睛里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身为“处女”的自得来。

矜持地起了身,女店员走到一个贴有计生用品标签的橱窗前,拉开玻璃拉门,将一个瘦长的纸盒丢到台面上,便飞快地缩回手去,仿佛和温禧一接触便也会怀孕一般。

你看,即便是顾客,也要受辱,只因为她不洁。温禧默默地付了钱,离开了药店。

就近找了一家洋快餐店,温禧一头躲进盥洗室内。

她拆了纸盒,逐字逐句看了说明书,这才有些哆嗦着拿出了验孕棒。

仿佛囚徒在等待最终判断,两根红线缓缓显现出来。

温禧的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谷底。

她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怀孕了,她肚子里怀了莫傅司的孩子。

恍恍惚惚地走在马路上,有少女踩着滑板呼啸而过,长长的头发几乎扫上她的面孔来。

呵,这样的飞扬和快乐。温禧渴慕地看着少女。

又有推着童车的夫妻与她擦身而过,童车上兜罩着的乳白色的纱帐随风鼓动,

雪白粉嫩的婴儿依然安稳地睡着。妻子微笑着和丈夫说了什么,负责推车的男人小心地停下来,高大的身躯还特意朝着风向,似乎哪怕能为妻儿挡去一丝风也是好的,妻子则俯身去帮婴孩将薄被掩好,动作温柔,仿佛车里睡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温禧看得几乎痴了,泪眼婆娑里妻子和丈夫的脸居然幻化成了她和莫傅司。

如果这一家三口是莫傅司、她,还有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

她忽然觉得此刻无法回去面对他,掏出手机,她给莫傅司发了一条信息——家里有事,我中午不回去了,晚上见。

很快,手机在她手中震动,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于莫傅司,只有一个字:好。

只有一个字而已,温禧还是怔怔地看了许久。

她不知道,莫傅司从来不喜欢发短信,因为嫌费事,他永远只打电话。

番外之弄儿记

颜霁不耐烦地催促骆缜川给沈陆嘉打电话。

骆缜川拨了电话,电话那头沈陆嘉声音很轻,“骆二,有事吗?”

骆二少将两条长腿往茶几上一架,“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我们哥几个好久没聚聚了,今晚连我们苏书记都赏光驾临,沈总你不过来是不是太不给做兄弟的面子了?”

沈陆嘉语气抱歉,“我最近实在是走不脱,我家那位一下子怀了两个,她身子又弱,我实在不放心。”

骆缜川听得牙都酸了,怪叫道,“陆嘉你是在兄弟面前夸你自个儿能干是吧?啧啧,傅司刚生了儿子,你时间上赶超不过,就在数量上压倒他是吧?”

沈陆嘉似乎笑了笑,“你要是嫉妒,也赶紧生一个去。”

“这天底下想帮我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兄弟我可没那么傻,这么早就被一个女人套牢。”骆缜川语气郁愤。

颜霁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手机,恶声恶气地对着话筒说道,“沈陆嘉,赶明儿你和莫傅司、苏君俨三个人干脆成立个奶爸协会吧!我和骆二一定送你们一份大礼!”

莫傅司进门的时候恰好将颜霁这番话听了个一字不落,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颜霁,慢吞吞地从身后拿出一张红艳艳的请柬来,“我儿子满月,我会等着你的大礼的。”

和他一起进来的苏君俨也是眉眼含笑,“阿霁,傅司等着你当散财童子呢。”

颜霁忍不住朝二人怒目而视,莫傅司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又递了一份请柬给骆缜川。

“算你狠。”颜霁几乎咬牙切齿,“我明天去讨老婆,然后生一堆儿子,让你们松腰包松到儿软。我儿子还要娶你们的闺女,让你们陪嫁陪成穷光蛋,凡是我用出去的钱通通都给我

当嫁妆还回来。”

莫傅司已经歪进松软的沙发里,懒洋洋地接口道,“第一,我没有女儿,也没有打算要第二个孩子;第二,我就是有女儿,肯定也看不上你儿子,到时候别是你家儿子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女儿就行。”

颜霁俊脸扭曲,“莫傅司你--”

苏君俨也雪上加霜,“我家琥珀不会接受姐弟恋的。”

骆缜川笑得打跌,“颜霁你,哈哈哈。”

颜霁在心中默念了十遍“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们计较”才控制住没爆粗口。

骆缜川打开请柬,看见宴请地点是莫宅,有些吃惊,“你也太低调了吧,蔺川数一数二的钻石王老五默默结婚了,然后又默默生了儿子,该有多少姑娘心碎啊,不谈昭告天下,你起码也该在流光摆个二百桌的流水筵啊。”

颜霁终于逮到机会,不怀好意道,“我们温美人又不像虞总监,系出名门,莫大少要是请客摆酒,岳父岳母大人到底是请还是不请,可着实是个大问题。”

莫傅司眼神骤然收缩,浑身散发出凌凌寒气,“你查她?”

颜霁知道踩到雷区了,赶紧辩白,“绝对没有,是我们拍卖行的一个女职员,好像认识你老婆,上一次你老婆帮我们典瑞春季拍卖会做同声传译的时候,我听见这个女的和同事在那里嚼舌头,是关于你老婆出身问题,我还训斥了她们几句。”

莫傅司眯了眯眼睛,“叫什么?”

“我手下那么多员工,哪里知道每个人叫什么。”颜霁傲慢地说道。

“你不会让hr现在查吗?”莫傅司深灰色的眼眸盯住他。

颜霁叹了口气,认命地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人力资源经理。

片刻后,他朝莫傅司说道,“叫李薇薇,我已经让hr通知她,下周一不需要来典瑞上班了。”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即使他不动手,按照莫傅司护犊子的个性,肯定会亲自出马,与其这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莫傅司这才淡淡朝他说了一句“谢了。”

这个插曲使得包厢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苏君俨按了按莫傅司的肩膀,“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尽管说。”

莫傅司勾了勾唇角,低头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其实颜霁说得没错,前一阵子威廉王子的女朋友凯特的母亲卡罗尔因为在觐见英国女王的时候说了句平民英语toilet(厕所),而没有使用上流社会惯用的‘loo’(洗手间),被大小媒体挖苦得半死。连带威廉都被人诟病有这么一位不够体面的岳母。她一连几天都忧心忡忡,生怕因为自己的出身拖累我,所以坚持不肯我补办婚礼和满月酒,我不愿意违逆她的意思,所以只想在相熟的朋友之间庆贺一下。”

苏君俨却若有所思,“难怪你最近这些年一直在竭力扩大自己在传媒这块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也是因为疼老婆的原因吧?”

莫傅司微微一笑,“我的家族一直是做传媒的,无论家族内部出了多少污秽事,外面看上去始终是雪白一片,所以我从小就特别讨厌这种话语霸权。不过现在为了她的安心,我愿意把整个蔺川传媒业牢牢掌控,绝对不让她看见任何一条烦心的新闻报道。”

“早几年你要是就这么干,我和虞璟也许就不会。。。。。。”苏君俨语气有些落寞。

骆缜川却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傅司,我崇拜你。本来以为君俨疼老婆已经疼到了骨子里,想不到比起他来你也一点都不逊色。”

颜霁坐在一把镏金椅子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和傅莫司抬杠,只是垂着眼眸,将手里高脚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一面把玩着杯子一面说道,“其实我很羡慕你,傅司,也许是嫉妒。为什么你能遇到温禧那样爱你的女人,为了你舍生忘死,而我却一直遇不到?”

莫傅司沉默不语。是啊,他有何德何能,得到这样一份生死不渝的感情,爱到真正无私,是可以连爱都不说,想到那次温禧替他挡下那颗子弹,却故意歪曲她的用心,莫傅司便觉得心中抽痛。也许他们之间的开始未必美妙,但爱情千万种样子,你猜中了开头,却未必猜得透结尾。正想着,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突兀地响起来,铃声很奇怪,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声音,不成音调。

骆缜川正在喝茶,听到这声音,一口茶水顿时喷了出来。

苏君俨也忍俊不禁,调侃道,“我的手机铃声是琥珀唱的‘世上只有爸爸好’,你的这个比我还有创意。”

莫傅司只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起身接通了电话。

“喂,傅司。”那头的女声又轻又软。

听到温禧的声音,莫傅司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柔和下来,“怎么了?孩子睡了吗?”

“他精神好得很,这会儿正玩着呢。”温禧坐在床上,看着儿子在巨大的华盖床上爬来爬去,“傅司,宝宝的湿巾用完了,你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一包,别忘记了啊,不含酒精。。。。。。”

“我知道,不含酒精、香精、荧光剂及其它化学添加剂。”莫傅司笑着打断了她,“我很快就回家。”

“嗯,那你开车注意安全,我等你。”

“好。”

骆缜川看得眼热,“我也嫉妒了。”说完又踢了颜霁一脚,“君俨和傅司是在刺激我们俩孤家寡人呢,一想到陆嘉很快就要加入他们的阵营,我真是伤感得紧呐。”

莫傅司径直将手机丢进大衣口袋里,“你们玩吧,我还要去买婴儿湿巾,就先走了。”

骆缜川看着好友的背影,哀叹连连。堂堂莫少,商场上只要提个“莫”字都要让对手抖三抖的人物,居然堕落成为一介家庭妇男,被老婆支使着去买婴儿湿巾。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啊。他虚弱地拍了拍颜霁的肩膀,颤声道,“你说咱俩以后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颜霁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扬起脖子,不屑道,“开玩笑,这简直是男人的耻辱。”

苏君俨淡定地抿了一口茶水,“我试目以待。”

回到家的时候,温禧正在给儿子喂奶,春光乍泄里莫傅司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温禧听见动静,抬眼看见丈夫倚在门框上,正眉眼灼灼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掩了掩衣襟。

莫傅司眉眼含笑地走到床畔,坐下来从后面揽住妻子的纤腰,头搁在她肩膀上,还吸了吸鼻子,“真香。”

温禧粉颈低垂,只是看着怀里抱着的儿子。莫傅司则盯着她胸前的一抹柔腻的圆弧。

好容易等孩子吃饱了,温禧娴熟地给儿子拍嗝。莫傅司却拈酸吃醋地冒出一句,“我已经沦落到每天只能吃儿子吃剩下来的东西的地步了吗?”

温禧觉得耳朵立刻火烧火燎一般,她把儿子放在床上,羞恼地瞪了莫傅司一眼,“又没人逼你吃。”

不吃,那可不行。莫傅司笑吟吟地贴上来,“浪费可耻。”手已经不规矩地探到了温禧胸前来回摩挲。

“你怎么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脸。。。”温禧气息短促。

莫傅司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情欲,“都多少天了,你就不想我?”

一时间,卧室里的空气似乎都上升了几度,变成了缱绻暧昧的桃粉色。却是煞风景的啼哭声响起。

温禧推了推莫傅司的胸膛,“宝宝哭了。”

莫傅司扭曲着一张俊脸爬了起来,抱起号啕大哭的儿子,冷着脸盯着他,试图以目光威压阻止儿子的啼哭。婴儿虽小,但也明显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对他的敌意,哭得越发起劲。

“哎呀,宝宝是不是尿了啊?”温禧也起了身。

掀起纸尿片,莫傅司向妻子汇报道,“没尿啊。”话音未落,只看见一道浅黄色的水注准确地淋在了莫傅司雪白的衬衣上,气势如虹。

莫傅司一张脸登时变成调色盘,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他举着儿子,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

儿子不仅止了哭,还咯咯笑了两声,听得莫傅司脸色又黑了几分。

温禧再也撑不住,捂住嘴笑起来。

莫傅司一张英俊的脸孔前所未有的扭曲,他侧着脸朝幸灾乐祸的妻子低吼,“温禧!你也跟着笑!这小子跟我有仇是吧,上一次是吐奶,毁了我一件最喜欢的衬衫;隔了一个星期,拉肚子毁了我一条西裤;今天又尿在我身上,地空导弹都没有这么样的准头好吧?”

温禧赶紧从他手里接过肇事者,笑道,“这可是童子尿。”

莫傅司郁闷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地图,一头钻进浴室洗澡去了。

他足足洗了近一个小时才从浴室里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可疑地吸着鼻子。

看得温禧乐不可支,上前搂住他的胳膊,“你已经香喷喷的了,不要再闻了。”

莫傅司怀疑地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真的没有尿味了?”

温禧坚定地点头。

莫傅司这才将信将疑地抱着她上了床。

“我们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吧,半途而废是不对的。。。。。。”

阅春记

这是个潮湿的夏天的晚上,龙宸山上环绕着薄薄的雾。独门独户的莫宅铁艺雕花的大门前却排列着一溜高档汽车。

骆缜川被老管家引入门廊时,苏君俨夫妇、颜霁、沈陆嘉一干人已经到了。

“哟,什么风把我们沈总从美人儿身边吹兄弟这儿来了?”骆缜川笑着擂了好友一拳。

沈陆嘉淡淡一笑,“你要是羡慕也赶快找一个。”骆缜川眼睛飞速扫过人群,撇嘴道,“你家王母娘娘怎么没过来?”

沈陆嘉有些歉意地朝莫傅司说道,“她嫌现在大着肚子不好看,不肯出来见人,我拿她没办法,只好一个人过来了。”

莫傅司勾了勾唇角,调侃道,“没事的,人来不来不要紧,红包送到就行。”

沈陆嘉无奈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来,塞到莫傅司手里,“呶,给你家儿子的。”

莫傅司微微一笑,“谢了。”

苏君俨笑着问道,“不会和我们送重了吧?我和虞璟送的是长命锁和玉坠。”

“里面肯定是支票。”莫傅司眉梢一扬,轻轻摇了摇红色丝绒盒子。

沈陆嘉眼中带笑,“还是傅司了解我。”

“得了吧你,沈陆嘉你整个就是一个perfectorkingmachine,整个大脑里除了数字之外连一条为风花雪月开辟的沟回都没有,天知道你怎么讨到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的。指望你送点什么有创意的东西还不如指望莫傅司哪一天热衷慈善!”歪在沙发上颜霁凉凉地接口道。

“那脑子里除了风花雪月的沟回就是雪月风花的沟回的颜大少,怎么至今孤家寡人?”沈陆嘉一招毙命。

颜霁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陆嘉我看你是被你家婆娘带坏了,想当年你是多么宽容敦厚的好同志啊,现在居然和莫傅司一样专门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巴!”

沈陆嘉摇头苦笑。

骆缜川忽然将手里提着的金属小箱子往茶几上一搁,然后他笑眯眯地拍拍莫傅司的肩膀,气沉丹田道,“傅司,我们的感情就像人民币一样坚/挺。”说完,密码锁一扭,掀开金属箱盖,里面是齐扎扎的一捆捆粉红色的毛爷爷,簇新的仿佛刚从印钞厂里取出的一般。

温禧被莫傅司搂在怀里,表情相当无语,傅司的这些好友都是些什么妖物啊。

莫傅司却淡定地合上箱盖,“我们笑纳了。”

“暴发户!骆二你实在是太暴发户了。”颜霁语带不屑。

“那你送了什么?”骆缜川冷哼。

颜霁得意洋洋地从沙发上拿起一个貌不惊人的扁木盒子,郑重其事地交给莫傅司,然后不怀好意地说道,“这个傅司你可以先和温美人一起观摩使用,然后等你儿子16岁的时候,交给他,你儿子还可以再传给你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莫傅司已经依约猜到了是什么,但周遭人的好奇心却显然被颜霁这几句话撩拨了起来,一时间目光都集中在了木盒上。

颜霁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骄傲。莫傅司阴森森地瞄他一眼,慢吞吞地开了木盒。

里面是一本金箔册页,明晃晃的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扉页上面刻着几个漂亮的篆体字,虞璟和苏君俨二人一眼就认出了那九个字——天地阴阳交/欢行乐图。篆体字旁边还有一对肢体交缠的男女,于是众人一时都心领神会,忍笑忍得很辛苦。

“果然很有创意。”莫傅司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当然。”颜霁笑得眉眼弯弯,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放大镜,扬了扬,笑吟吟地说道,“还有惊喜哦。”一面热络地将放大镜举到金箔册页上,调到一个合适的高度,不怕死地说道,“你们注意看这对男女的长相,我可是请匠人师傅按照他们夫妻俩的照片刻的呢。”

场面至此彻底失控,众人伸头一看,果然和二人很有几分相像。

温禧早已经臊得满脸通红,莫傅司“啪”的一声合上盒盖,勾起嘴角朝颜霁森然一笑,牙齿上白光一闪,“颜霁,真是难为你有心了。我们会好好欣赏的。另外,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们一定也送你一份大礼。”

颜霁知道自己捋着虎须了,干笑道,“不客气,不客气。”

骆缜川却忽然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我哥还托我带了一份礼物过来。”一面一阵风似地出了客厅,从车上取了一个藏蓝色的首饰盒子,又一阵风似地回了客厅。

莫傅司眉头微蹙,“是什么?”

“我哥特地交待说是给温禧的。”骆缜川将首饰盒递给温禧。

温禧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璀璨的蓝宝石水引项链,海水蓝的璎珞每一颗都足有龙眼大小,累累坠坠地由铂金链子串在一起,像一条流动的河,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温禧却如同拿着烫手山芋,为难地看一眼身旁的莫傅司。

莫傅司安慰似地朝她一笑,伸手拈起那条项链,对着八十八枝的水晶吊灯眯眼看了看,“海蓝宝,不错,是上等成色,色泽浓艳,冰裂和棉絮纹都很少。”又转脸看向颜霁,“颜霁,你也是行家,来看看骆大少这份大礼市场价位在多少?”

颜霁还沉浸在莫傅司刚才扬言日后要送给他一份“新婚大礼”的可怕想象当中,此刻骤然又听见“大礼”一词,吓了一跳。

莫傅司雪白的手指已经将那条项链递到他面前。颜霁接过来,细细看了看,“这是产自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的顶级海蓝宝,颜色纯正、无灰色、无二色性,还具有猫眼效应,而且份量重、体积大。按照六百美元一克拉的市价,再考虑镶嵌工艺,价值大约在五十万人民币左右。”

“那好,我们五十万把这条项链卖给你,你现在就签支票给我。”莫傅司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强卖强买,颜霁在心底控诉。按照他的习惯,一定会把价值五十万的东西说成“你知不知道我二十五万收购都是冒着蚀本的风险”,然后在对方感恩戴德的神情里得意万分地以二十万买走,再以一百万的价格卖给第三人。然而他今日已经得罪了莫傅司,像他那样无法无天的家伙,绝对干得出在他颜霁结婚大喜之日送尸体这种恐怖的事情。于是颜大少忍泪从口袋里摸出支票簿,用钢笔愤恨地签下了五十万元,为了他结婚那日不收到可怕的大礼,他忍了。

骆缜川则摸摸下巴,“我哥原来还预料说你会在满月酒过后就把这条项链变成现钱,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你,你居然当场就把它折现了。”

莫傅司接过签章俱全的支票,很自然地递给温禧,“骆慎川送的,阿熹的纸尿裤不是快用光了吗,你收着给孩子买纸尿裤吧。”

五十万买纸尿裤,温禧觉得满头黑线。

苏君俨轻笑,“傅司,你生的可是儿子,不是闺女,怎么,还养在深闺怕给我们瞧了去啊。”

莫傅司朝温禧笑了笑,温禧也回应他一个微笑,上楼将孩子抱了下来。莫傅司动作娴熟地从温禧手里接过儿子,每当看到母子二人时,他素来冷漠的灰色眼睛就仿佛破冰的河,汪着宁静的水。

沈陆嘉大概正处于父性蓬勃期,见到雪白粉嫩的一团便主动伸出手去,“给我抱下。”

苏君俨有抱儿子苏嘉奕的经验,因而很顺手地从莫傅司手里接过了孩子,又朝沈陆嘉打趣道,“陆嘉,抱孩子可是个技术活,没经验可不行。”

虞璟不由在心底怀想去年嘉奕刚出生时某人抱孩子的笨拙样,现在居然笑话起旁人了。苏君俨却只是无辜地朝老婆眨了眨眼睛。虞璟忍不住失笑。

颜霁和骆缜川凑近了瞧了瞧,孩子那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二人,眉头微蹙,像足了莫傅司。

“好好玩,迷你版的莫傅司,快给我抱下。”骆缜川伸手欲接。

颜霁嫌弃地拍开他的手,“骆二,你那次抱我的达芬奇,差点没把它给勒死,你还是省省吧。”

沈陆嘉在苏君俨的指导下,终于成功抱起了婴儿这种娇弱的物种。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让人怀疑他抱着的是他得来不易的亲生儿子。于是莫傅司不乐意了,他伸手将儿子抱回来,“我儿子又不是玩具,给你们抱来抱去的,有本事自己生去。”

骆缜川气得哇哇乱叫,“说得好像就你会生儿子一样。陆嘉,你女人不是一下子怀了两个嘛,到时候你一手一个,气死他。”颜霁也在一旁帮腔。

苏君俨只是笑着在一旁看热闹,他有儿有女,才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直到老管家来唤,众人这才去了餐厅。其实对苏君俨他们来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有什么没吃过。这顿满月酒说白了就是圈中好友换个场子聚聚。然而沈陆嘉挂念着家里身怀六甲的娇妻,苏君俨牵挂着琥珀嘉奕一双儿女,筵席自然散得早。只有骆缜川和颜霁二人对此异常气愤,表示要和家庭妇男们划清界限。

楼上卧室里,温禧正低头专心给儿子用毛巾擦拭奶渍时,莫傅司忽然从身后搂住她,低声道,“我自作主张把那条海蓝宝给折现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怎么会,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那些累赘,何况还是骆慎川送的,当年可是他滑伤了你的手臂。”温禧从来不是记仇的人,但伤害了莫傅司的人,她永远无法宽恕,“我只要有这个就够了。”说完她从脖子里拈起那枚红线穿着的银钮扣。

“有这个就够了?嗯?连我也不要?”莫傅司笑着朝她雪白的脖子凑近了些,还恶质地用嘴唇蹭擦着细腻的肌肤。

温禧气息顿时就乱了。莫傅司越发得寸进尺,还不忘逼供,“嗯,连我都不要么?你舍得?”

“要,怎么会不要。”温禧从来不擅于说情话,因此声音听着有如蚊蚋。

“那我们一起去观摩下颜霁送的春/宫图,好不好?”莫傅司终于暴露了险恶的用心。

温禧脸立刻红得像要滴血,“你不觉得感觉像在看我们自己的a片吗,好奇怪……”

莫傅司已经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那本金箔册页,箍着她的腰,纤长的手指自顾自地翻起来。即使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认颜霁的这份“大礼”人物纤毫毕现,精致却不流俗,完全当得起活色生香的评价。

于是莫傅司的鼻息也粗重起来,手指一顿,他戏谑道,“我们要不要试试这个姿势,还从来都没有试验过这个姿势呢,看上去蛮不错的……”

温禧觉得自己几乎要自燃了,连声音都沾上了桃色,“像麻花一样,我不要……”

“这不叫麻花,这可是传说中的回形针体/位,你在《色戒》里见识过的。真的不想试试吗?”莫傅司的唇仿佛不经意一般擦过柔白的耳珠。手也不规矩起来。

温禧强行忍住随时会溢出的娇吟,“不想……”

“可是我想,怎么办?”莫傅司不动声色地继续挑逗着老婆,眼眸愈发显得深邃。

还没等温禧回答,两片薄唇已经压了下来。而莫傅司的手也没有闲着,衣衫很快被扯开,露出一片欺霜赛雪的白腻。他的眸光又是一阵幽深,身下覆盖着的这具软玉一般的胴/体还在微微颤着,像一叠牛奶布丁,正无声地呼唤着“吃掉我吧,请快点吃掉我吧!”

莫傅司勾唇一笑,还是先将布丁上的两颗红豆先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叫《春宫记》的,怕被河蟹……我很喜欢写男人的友谊,所以就写了群戏,这篇番外是新写的,不会收入实体书内,算是我送给给大家的圣诞礼物吧,o(n_n)o写到最后一句话时,我真的忍不住在心底尖叫——啊,莫先森,乃真的好黄好暴力啊……但我们依然爱你……哈哈

俄语记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龙年大吉大利~也祝c5组合的每一位男士早日陷入爱河。注释:苏君俨,莫傅司,颜霁,沈陆嘉,骆缜川成立了一个“金刚钻五少”组合,简称c5,当然也可以叫碳5……这章是瘦了点,但花还是要撒的,哼~有一位精通英法俄意德拉丁希腊……多门外语的父亲,你好意思只会说汉语和英语吗?

莫向熹小朋友自然是不好意思的,于是成天向父亲表示自己“不能忘本”的决心。温禧也一直想学俄语,便跟在后面附和。

于是,莫傅司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的俄语老师。

他倒是对自己的这个新身份兴致盎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两套俄国课本,一本正经地从俄语的33个字母开始教起。

作为一名精通英法双语的名牌大学毕业生,温禧在最初的学习里自然是异常轻松的。反倒是莫向熹小朋友,小小年纪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汉语已经让他母亲很是震惊和自惭形愧,现在又要加上俄语,三种语言居然没有打架,真是不容易。

温禧忍不住用目光嘉许儿子,却不期然收到“莫老师”得意的眼神,这个眼神翻译出来就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种?”

当学习到俄语字母[p]的时候,温禧遇到麻烦了。[p]这个音需要气流带动舌尖颤抖,系统学习过《语言学纲要》的温禧知道这是舌尖颤音,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大舌颤音。法语里的小舌颤音她倒是说得很利索,当年读大一的时候她还深深为此自豪过。因为法语系有女生为了这个小舌颤音,曾经大冬天只穿一件吊带,冻得面色青白,舌齿打颤里终于把这个[r]给念出来了,最后这个故事成了森木外国语学院的励志经典。如今她生了孩子,舌头却似乎不如以前灵光了。

莫向熹小朋友很轻松地就发对了,然后不停地催促他爸爸继续教。

莫傅司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正在羞恼地和舌尖颤音做斗争的老婆,拍了拍儿子的头,“等等你妈妈。”一面走到温禧面前,微微一笑,“舌尖靠近上齿背,嘴唇放松,从嗓子里往外送气,让气流冲击舌尖。”

然后温禧就看见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淡色的嘴唇张开,露出雪白的牙齿,正在将这天杀的[p]演示给她看。暖湿的气流徐徐喷吐在她脸上,温禧丢脸地发现自己双颊开始发烫。莫傅司的眼眸里带上了笑意,连儿子也跑过来凑热闹,得意地在年轻的母亲面前不停地卖弄着发[p]这个音。

在父子两双灰色的眼睛注视下是非常有压力的事情,温禧郁闷地看一眼落地窗外,花园里草木葱茏,花团锦簇,正是人间四月天啊。她就是穿吊带也不会冻得口齿不清啊。

“为了不耽误阿熹的学习进程,待会儿晚上我给你妈妈单独补课。”最后还是莫傅司一锤定音。

下面轮到求知若渴的莫向熹小朋友郁闷了,因为他发现父亲大人开始心不在焉,眼光一直朝着母亲所在的方向飘。

匆匆又教了两个字母,莫傅司清清嗓子,“阿熹,今天就到这里,爸爸要给你妈妈补课。”

“知道了。”莫向熹朝温禧天真无邪地眨眨眼睛,温禧却分明在儿子眼睛里看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所有的狡狯和邪恶。她这个做母亲的并不知道自家儿子在学校的绰号叫作——小恶魔。

儿子离开后,莫傅司丢下课本,立刻将老婆拐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温禧被他圈禁在怀里,背靠在门上,相隔极近的两个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彼此睫毛的颤动。

“其实这个舌尖颤音应该和舌头的灵活性有关。”莫傅司笑得有些阴险,“不把舌头练灵活了,下面还有和其他字母相拼的大舌颤音,还有一些单词词头词中词尾都要弹舌头,比如说‘Пepepыв’(课间休息)这个词,前面要弹下舌头,隔一个元音之后还要再弹一下舌头,你总不能比不过儿子吧?”

温禧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妄图转移莫傅司的注意力,“我自己练,听说可以在嘴里含一口水,这样可以帮助发颤音……”话还没说完,莫傅司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我来帮你练吧。”

温禧只来得及含糊地发出一声“唔”便被彻底堵住了嘴巴。

据说吻技高超的人可以用舌头将樱桃梗打成蝴蝶结,温禧怀疑莫傅司就有这样的水平。他的舌头像一尾游鱼,挑逗着她的舌头,灵活地让温禧气愤。

好容易松开,温禧连眼睛里都带上了水泽,气息凌乱,莫傅司却依旧气定神闲,温禧愈发恼怒,“乘人之危。”

莫傅司一脸无辜,“我是在帮你补课。”

温禧被他的“无耻”打倒,默然无语。

教完了33个字母之后就是单词,俄语单词大多含有较多的音节,用莫向熹小朋友的话说,“实在是太不注重效率了,念完‘дoctoпpnmeчateльhoctь’(名胜古迹)一个单词的时间都够说完一个完整的汉语句子了。”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的经济头脑,莫傅司深感后继有人。

温禧却觉得难怪老毛子大多长得虎背熊腰,因为学俄语,需要一个强大的肺。没有相当水平的肺活量,你一句话还没说完,估计就会翻两个白眼,口吐白沫了。

而莫傅司对此深以为然,借口锻炼肺活量,继续把温禧拐到卧室里去了。

莫向熹小朋友只得认命地收拾课本,心想,等到马上学习词形变化,不知道腹黑老爸又会想出什么理由来帮妈妈“补课”?老成地摇摇头,还是毛主席那句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还是自己看书学俄语吧。

卧室里,一记深吻过后,温禧气喘吁吁。

“你看,你的肺活量果然不行吧,才几分钟就喘成这样。”莫傅司笑得云淡风轻。

“你,无赖。”温禧捶他。

莫傅司伸手握住她的粉拳,只觉心情无比愉悦,调戏老婆真是人生至乐啊。

不过学俄语事件充分证明,学习需要专心,三心二意是学不好的。温禧伤感地发现儿子已经不屑和她一起学俄语了,因为他们俩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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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寒-35~-39.9c[vip]妖精是好看,可是妖精吃起人来不吐渣啊41222011-10-1718:35:43

奇寒-35~-39.9c

“博禹,来,吃点水果。”宋书娴穿着软底的拖鞋进了儿子的卧室。

祈博禹却受惊似地阖上了笔记本电脑,因为动作太猛,发出刺耳的响声。

宋书娴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她搁下水晶果盘,看住儿子,“在看什么?”

“一点资料。”祈博禹从来都不是善于撒谎的人,白净的面皮有些发烫。

母亲保养得当的手指固执地搭在了笔记本的翻盖上,以坚决的姿势告诉儿子,她不相信。

祈博禹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任由母亲打开了电脑。

是一张标准照。要知道是否是货真价实的美女,一看标准照便知,盖因相机镜头远比人眼无情,因为无情,所以恶毒,会将雀斑皱纹放大到恐怖的地步。然而这张蓝底的照片上的女孩素面朝天,唇不画而红,眉不点而翠,还有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一点瑕疵都找不出来。宋书娴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温禧。

“这就是你看得资料吗?”宋书娴的声音沉了下去。

“妈——”祈博禹有些羞愧,这张照片是他从学校的学生数据库里弄出来的,为温禧神魂颠倒成这样,连他自己都意外。

宋书娴发怒,“你怎么回事?温禧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看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祈博禹痛苦地捧住了头,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得了病,而且已然病入膏肓,温禧就是唯一可以医他的药。

“温禧除了漂亮,到底有哪点好?你知不知道,上次和外研社闵社长吃饭时,你爸想帮薇薇打个招呼,看毕业了能不能让薇薇就留在外研社工作,结果闵世湘说这个指标已经内定了,就是温禧!”

“温禧去外研社实习是柳教授推荐的,她英语那么出色,比李薇薇强了何止十倍,留在外研社也是自然。”祈博禹不喜欢母亲说温禧的语气,哪里还有半丝平日的温雅。

宋书娴被儿子的护短气坏了,“我说你是书读傻了,你以为外研社是好留的,研究生都未必留得下来,不是有人漫天给她使钱,她能留得下来?我特意查过她的家庭情况,你晓得她家住在哪里吗?里仁巷,全是乌七八糟的烂人住的地方,她父母两个人名字也土得掉渣,一个金一个银,而且全部都是无业。这样的人家能生出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来?”

祈博禹霍然从椅子上起立,“妈,你怎么能这样,您可是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毕业的。”

宋书娴脸微微一红,但嘴上仍不肯松口,“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心机深沉,还不知道检点,除了长得漂亮,她还有什么优点,我真不敢相信我的儿子是这么肤浅的人!”

隔壁祈博禹的奶奶听见孙子和媳妇的争吵也拄着拐杖出来了,“来来,小禹给奶奶看看这个姑娘长什么样儿。”

老太太戴上老花眼镜,凑到屏幕前仔细看了看温禧,语重心长地对孙子说道,“妖精是好看,可是妖精吃起人来不吐渣啊,听奶奶的话,找个丑点的好。”

“奶奶!”祈博禹实在受不了家里的两个女人,合上电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刚打开门,他险些和准备串门的李薇薇撞到一起。看见他面色不豫地咚咚直往楼下冲,李薇薇门也不串了,直接追了下去。

祈博禹站在小花坛前,看着一嘟噜一嘟噜的绣球花,茫然极了。不知道何时起了风,天气有些阴惨。所有人都在指责温禧,她是不够洁身自好,可是他还是爱她。他只想这样默默地等着她,等她想明白了之后,或者,等她被那个邪气的男人抛弃后,她的眼睛里会看见他。

“博禹哥。”李薇薇在背后唤他。

祈博禹缓缓转头看着李薇薇,表情迷惘,双眼失去焦距,仿佛在看她,又仿佛在看别人,“你说为什么人一定要爱不爱你的人?”

李薇薇似被雷劈中,四肢僵硬几乎不能动弹。半晌,她才喃喃自语,“也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觉得如果得到,该是多么幸福。”

祈博禹默不作声,手指正神经质地拽着绣球花的花瓣。

“你爱温禧吗?”李薇薇忍了很久,终于颤声问出这句话。

祈博禹手指一顿,缓慢却坚定地点点头。

她明明知道聪明的女人从不应该在男人面前诋毁情敌,让自己显得面目狰狞,而应该悄无声息地把情敌抬到一个比自己高的位置,然后让情敌因为落差而在男人心里摔得粉身碎骨。可是她实在忍不住了,天知道每次祈博禹拉着她谈温禧的时候,她忍得牙根都酸了。

李薇薇仰头朝祈博禹嚷起来,“她到底哪里好?就是因为她长得比我漂亮吗?”

祈博禹吃惊地看住她,“薇薇,你?”

“祈博禹,我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从初一开始,一直到今天,我爱了你整整十年,你怎么能爱上别人?!”素来完美优雅如公主的李薇薇失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祈博禹却似被吓住,往后退了一步,“我一直都当你是妹妹。”

这天杀的妹妹,多少女孩子就被这一个“妹妹”耽搁了最美的年华,李薇薇抹了抹眼泪,恨声道,“你知道吗?每个晚上都有不同的车去外研社门前接温禧,有时候是敞篷欧陆,有时候是卡宴,有时候是宝马,甚至还有劳斯莱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也要?你就不怕得梅毒爱滋吗?”

“够了!”祈博禹口气凌厉地打断了她,“薇薇,别失了你的教养。”

“我的教养?祈博禹,你怎么从来不要求温禧有教养?她陪乱七八糟的男人睡觉,她就有教养?我不过说了梅毒爱滋,我就没有教养?”李薇薇疯狂地笑起来,“祈博禹,原来你真是爱惨了她,所以连别人用过的二手货,不,n手货也要!”说罢,李薇薇便风一般跑开了,只有红色的裙摆在风中猎猎飞舞,像一簇火焰。

李薇薇不停地奔跑着,家属楼逐渐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就在拐弯进入森木大学的东门时,她结结实实和一个女人撞在一起。

女人立刻柳眉倒竖,“跑这么快,你赶着去投胎啊!”说完又“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李薇薇心情恶劣,懒得说话,头一低,径直往学校里走。

女人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恶声恶气地说道,“亏你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就这点素质,撞了人连招呼都不打?你们森木的女生真是什么下贱做什么,勾引别人的老公,傍大款……”

这几个词无形当中触动了李薇薇心底的怨气,她动作粗鲁地推开这个中年女人,“你乱说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是温禧吗!”

中年女人尽管脚下一个趔趄,但听到温禧这个名字,两眼顿时放射出惊喜的光芒,“你认识温禧?”

李薇薇狐疑地看向女人,“你是谁?”

这个中年女人正是赵春霞。半个多月前,王岳民鼻青脸肿地回了家,说是不小心摔的,结果足足有`一个星期每天涂龙胆紫药水涂得跟奶牛似的。紧接着眼看要到手的风险投资没了,家里的建材生意也开始一落千丈,王岳民成天四处躲债,被她逼得急了,才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赵春霞做梦也没想到温禧这个小骚蹄子居然一朝得势,还几乎搅得她家破人亡,尽管恨毒温禧到食其肉寝其皮的地步,然而商业社会里生存是第一位的,性命关头,个人荣辱、面子、尊严……抵不了一文钱,所以她不介意来负荆请罪。然而温禧在王家做家教时的手机号码已经打不通,她只得摸到学校来打听。

赵春霞到底也多活了十数年,立时看出对面的女生和温禧不对盘,也亏得她好本事,抹了抹眼睛,便化身哀怨女伶,“且听奴细细说来——”

一张利口,添油加醋,两个女人,瞬间成为盟友。

李薇薇高深莫测地一笑,“温禧现在在外研社六楼英语部翻译三室,我们上午八点半上班,十一点半下班;下午两点半上班,晚上五点半下班。”

赵春霞暗暗记在心里,转身离去。

温禧。我要你身败名裂。李薇薇唇角抿出一个意味深远的微笑,转身回家。

风真大,简直像是从西游记里某个妖精洞府刮出来的。

温禧捋了捋头发,菜场深处走去。她想买几个洋葱,因为在翻译稿件时她看到洋葱的气味有安神的功效,能够使大脑皮层受到抑制,闻着这些气味可以帮助入睡。只要将适量洋葱洗净捣烂置于瓶内,睡前稍稍开盖置于枕边,10分钟后即可入睡。

选了两个洋葱,她递过去五元纸币,卖洋葱的老太太丢下剥了一半的洋葱过来接钱,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进温禧的鼻子里,让她恶心得直想吐。

老太太看她干呕了半天只吐出一点酸水,笑起来,“有了吧?”

温禧身子晃了晃,面孔一瞬间变成雪白。算了算日子,她的月信居然已经推迟了快半个月了。

找了一个硬币给她,老太太还好心提醒她,“有身子的人不能多吃洋葱。”

温禧虚弱地笑了笑,提着塑料袋离开了菜场。

长风自南来,吹得她的裤脚急速拍动,温禧只觉得胸腔内的一颗心摇摇欲坠。如果她真的怀孕了,该怎么办?他会要这个孩子吗?

“新到美国小蓝片,男性的福音”,这种猥琐的广告贴在药店的的玻璃橱窗上,也许因为时日久了,已经有些泛黄,还卷了一角,正在风中嘶啦作响。

当务之急,她得确定到底有没有怀孕。

犹豫了很久,温禧最终还是推开了药店沉重的玻璃门。

收银台上的女店员正在剪指甲,头都没抬。

温禧在窄小的货架间逡巡了一遍,药品排列毫无规章可循,无奈之下,她只得开口求助女店员,“请问你们这里,这里有,有验孕棒吗?”

女店员终于抬起了尊贵的头颅,她相貌很年轻,可能比温禧还小些,将温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断定温禧是失足的女大学生,于是一双眼睛里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身为“处女”的自得来。

矜持地起了身,女店员走到一个贴有计生用品标签的橱窗前,拉开玻璃拉门,将一个瘦长的纸盒丢到台面上,便飞快地缩回手去,仿佛和温禧一接触便也会怀孕一般。

你看,即便是顾客,也要受辱,只因为她不洁。温禧默默地付了钱,离开了药店。

就近找了一家洋快餐店,温禧一头躲进盥洗室内。

她拆了纸盒,逐字逐句看了说明书,这才有些哆嗦着拿出了验孕棒。

仿佛囚徒在等待最终判断,两根红线缓缓显现出来。

温禧的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谷底。

她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怀孕了,她肚子里怀了莫傅司的孩子。

恍恍惚惚地走在马路上,有少女踩着滑板呼啸而过,长长的头发几乎扫上她的面孔来。

呵,这样的飞扬和快乐。温禧渴慕地看着少女。

又有推着童车的夫妻与她擦身而过,童车上兜罩着的乳白色的纱帐随风鼓动,

雪白粉嫩的婴儿依然安稳地睡着。妻子微笑着和丈夫说了什么,负责推车的男人小心地停下来,高大的身躯还特意朝着风向,似乎哪怕能为妻儿挡去一丝风也是好的,妻子则俯身去帮婴孩将薄被掩好,动作温柔,仿佛车里睡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温禧看得几乎痴了,泪眼婆娑里妻子和丈夫的脸居然幻化成了她和莫傅司。

如果这一家三口是莫傅司、她,还有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

她忽然觉得此刻无法回去面对他,掏出手机,她给莫傅司发了一条信息——家里有事,我中午不回去了,晚上见。

很快,手机在她手中震动,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于莫傅司,只有一个字:好。

只有一个字而已,温禧还是怔怔地看了许久。

她不知道,莫傅司从来不喜欢发短信,因为嫌费事,他永远只打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网络连载到这里就要暂时告一段落了,挥泪告别大家。千万别忘了我,还有莫先生和温姑娘啊~爱你们大家~=3=最后,请相信,他们会幸福,我们每个人也会幸福=3=

【下接出书版】

温禧回到家时,发现房顶上的油毛毡已经被风刮得掉在地上。叹了口气,她摸出钥匙。开了家门。

屋子里气味有些难闻,温禧头一件事便是开了窗户通风。方桌上还丢着吃了一半的稀饭,装酱菜的玻璃瓶身上有难看的污渍,因为盖子没旋紧,有绿头苍蝇在围绕着直打转,发出难听的嗡嗡声。温禧无奈地旋紧瓶盖,又从厨房里拿出抹布,将酱菜瓶身擦干净,这才收进冰箱里去。

将碗盘泡进水里,洗干净后,温禧又用干毛巾吸干水渍,逐一收进碗橱里。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只洋葱,用水浸了,温禧掀开花布门帘,进了里屋。

她和父母的床之间只用一块蓝色花布拉了一道帘幕,算作分隔。大床下到处都是花生米红色的外衣,床头柜上也有。她认命地拿来了簸箕和扫帚,将房间打扫干净,这才坐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呆呆地看着花布上一朵白色的小花。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房间里也黑乎乎的。桌上放着一盏台灯,绿玉色的灯罩已经有些发暗。

“啪”的一下,温禧按下了台灯按钮,暖橘色的光线柔柔地撒开来。半晌,她才用颤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小腹,温热的皮肤下居然已经有了一个胚胎。她很想告诉莫傅司,她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可是她不敢,她怕他会冷酷地叫她拿掉这个孩子。

难道她这么想生下这个孩子吗?温禧惊悚地发现,自从发觉自己怀孕了之后,她压根就没有动过要流掉这个孩子的念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念书,根本不适合在此时怀孕。

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一只褐色的蛾,对着灯罩一次又一次发起徒劳的扑腾。

飞蛾扑火,人人皆笑飞蛾痴傻,却忘了在飞蛾眼中,那不是会让它灰飞烟灭的烈焰,而是一个华美盛大的世界。

她对莫傅司,不也是一样吗?

飞蛾的一只翅膀已经被灯泡灼伤,温禧再也看不下去,熄灭了台灯。失去光焰的飞蛾茫然转了两圈,停歇在绿玉色的灯罩上,似在汲取那最后的微热。

她可以熄灯救这飞蛾一命,谁又能救她一命?

她对莫傅司的感情就像毒品,不健康,却戒不掉。

脑袋里乱糟糟的,温禧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她起身去了厨房。

紫红色的洋葱外皮已经被水泡得软了,很容易去除干净。温禧开始顺着纹理剥洋葱。刺激性的气味让她胸口冰凉,仿佛突然空了一块,浑浊的呕吐感从胃底直涌上喉头,她咬紧牙关,居然也可以顶住,然而眼睛却被熏得发痒,泪水从眼皮下不断渗出。一整个洋葱很快便被剥得七零八落。温禧又拿出砧板和刀,将洋葱剁碎。

万银凤回来时就听见菜刀和砧板接触发出的闷响声,她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女儿机械地将洋葱切成碎泥,然后装进玻璃瓶里。

手包里抠出一小袋奶油瓜子,万银凤磕着瓜子,猩红的嘴唇一翻,雪白的瓜子肉被卷进肚子里,瓜子壳便唾沫似的被吐到地上。

“你这是干吗?”万银凤又吐出一个瓜子壳儿。

“偏方。”温禧不愿意去看母亲那张化着可怕浓妆的脸。

万银凤眼睛朝天一翻,“听你爸说,你那个男人挺威风的。我看你与其花时间鼓捣这些,不如想办法让你的肚皮争点气,要是一举生个儿子,这辈子就不用愁了。”说完她又朝女儿走近了些,鬼鬼祟祟地补上一句,“你们做的时候,我教你啊,在小腰下垫个枕头,保管——”

“够了!”温禧一张脸憋得通红,抓起玻璃瓶往挎包里一塞,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万银凤扭了下腰,朝着温禧的背影骂道:“等你被甩了,看你往哪里哭去!还是捞钱是正经。”

温禧垂着头往巷子口走去,天空布满乌云,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黄豆大小的雨点落在她的脸上,凉的,像泪。

白色的宾利欧陆gt在一片浓浊的灰色里越发显眼,温禧吃惊地停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白衣黑裤的莫傅司从车里跨出来,定定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天上乌云翻滚,而莫傅司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他站在那里,俨然天神下凡。温禧呆呆地着着他,像傻了一样。

莫傅司却迈开大步,往温禧站立的地方走去。

见她双目无神,莫傅司不由整眉,低下头询问道:“怎么了?”

温禧这才找回视线的焦点,她吸了吸鼻子,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莫傅司不作答,只是从背后护住温禧,催促道:“先上车,要下大雨了。”

刚关上车门,雨势陡然大起来,天空像被撕了一道豁口,雨水哗啦哗啦直往下落。两个人坐在车厢内,默然无语。

温禧扭头看着车窗外,车窗玻璃上有雾气,她慢慢地伸出指尖,无聊地在玻璃上划起来。刚划了一个草字头便打住了,难道她潜意识里也要写他的名字吗?指腹按在玻璃上,温禧将她乱划的线条通通涂抹了个干净。

“吃过饭了吗?”莫傅司问。

“吃过了。”温禧撒谎道,一来她全无胃口,二来她更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吐出来。

“家里出什么事了?”莫傅司双眸锁牢温禧。

温禧笑得有些勉强,“没什么大事。”

莫傅司当她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未来比过去更重要。”说完便发动了汽车。

路上积水,车辆经过,有白烂的水花翻腾,雨水像白金箭链,歪歪斜斜地射在马路上。莫傅司一直开车送她到教研社的门口。

“进去吧。”

温禧却忽然拉开挎包,将装在玻璃瓶里的洋葱拿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莫傅司。

“这是什么?”莫傅司有些狐疑地接过来。

“里面是捣烂的洋葱,晚上睡觉前闻一会儿,可以治疗失眠。”

莫傅司垂眸看了看瓶子里紫紫白白的洋葱,表情有些复杂,半天,才把瓶子放在在搁板上,伸手搂住正欲下车的温禧,将她一把扯进自己的怀里。

温禧下意识地偏了偏脸,莫傅司扳过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他吻得有些急,许久,才松开温禧,两个人都是呼吸凌乱。看着温禧被亲吻得嫣红的唇瓣,莫傅司伸出拇指,缓缓抚过她的嘴唇,动作温柔。

温禧只觉得心中又痛又乱,几乎想立刻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的消息,然而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比谁都清楚,这个消息一旦出口,就决定了他们二人未来的方向。

她想要留在他身边,哪怕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她也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要这个孩子。如果他要这个孩子,皆大欢喜,但倘若他不要,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俩之间就走到了尽头?温禧觉得自己陷人了一个痛苦的悖论里。

现在她只有三条路可走。

一是向他坦白,等他裁决。

二是尽量瞒着他。但她只能瞒得了一时,等到肚子慢慢大起来,也许都等不了那么久,这个秘密就会被敏锐的莫傅司发现。

最后一条路就是离开他,躲起来。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不相配”,注定了两人不可能长相厮守,迟早都会分开。已然被剥夺了爱情,难道连爱情的纪念品也要被夺走吗?若是她躲起来,把孩子生下来,即便他不要她了,她也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会把所有的爱都用来爱他们的孩子,连同他应该给的那一份。

安静地在莫傅司怀里依偎了片刻,温禧幸福得几乎想要流泪。也许,也许这个孩子一辈子只能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此靠近他的父亲。

宝宝,这就是你的爸爸,也许他不是一个好人,可是他却是妈妈这一辈子最爱的人。

最后,还是莫傅司动了动,轻声提醒她:“快两点半了。”

你看,美好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温禧扭头朝莫傅司笑了笑,“嗯,那我走了。”

下了车,她还恋恋不舍回过头去,隔着雨帘,隔着车窗玻璃,去看车内的那个男人。

莫傅司被她临走的那一眼看得心底莫名地一跳。摇摇头,他暗笑自己如今是越发神经质了,但凡和她相干的事情,他就会失去往日的镇定和冷静。

心里有了决断,温禧便慢慢盘算开来,她的身份证、银行卡都在身上,今晚她只要提前下班,去柜员机上取了钱,然后就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头。不过这样一来,她注定要肄业了,这一场情爱,她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她爱他、信他、敬他、崇拜他,奉他的一言一行为圭臬,甘愿成为他的附庸,无论情绪上还是精神上。这样的爱情,一定会被某些激进的女性主义者鄙夷唾弃吧?但是有什么办法,她就是爱他。也许那些指责她的女人,只是因为还没有碰上那个男人。

有没有一个人,让你愿意为他放下自尊,放下自我,舍生忘死,不顾一切?

如果有,那就不顾一切吧。

因为相比地球上其余60多亿人,她已经很幸运了,至少她遇到了这个人。也许剩下的人穷其一生,也遇不上这样一个人。

李薇薇小心翼翼地觑着温禧的神情。温禧的眼角隐约闪烁着泪光,但唇畔却微微钩着,这样的表情,似悲若喜,看着让人心惊。她忍不住频频地去看自己的手机,那个叫赵春霞的女人怎么还没来?别是因为下雨就不来了吧,这豪雨大作,不是更能衬托她的苦情形象吗?

赵春霞到教研社大楼时已经四点四十出头了,她是刚从牌桌上下来的。早上遇到的那个小妮子想把她当枪使?做梦!老娘吃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做人踩低迎高是本能,温禧如今正得势,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去触她的霉头。万一到时候她枕边风一吹,倒霉的不还是他们家?

大厅前台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帮我喊一下六楼翻译三室的温禧小/姐。”可惜粗胚终究是粗胚,到死也不会进化为细瓷,赵春霞近乎撒气泄恨一般在“小/姐”上加了重音。前台果然有些好奇地看她一眼,显然是把她当作了来找小三晦气的大奶,于是手里的电话便拨得慢了。

“请问您叫什么?”

赵春霞年纪还没有大到忘记自己打过温禧耳光的事实,哪里敢报上尊姓大名,只得说道:“我姓赵。”

如此一来,愈发坐实了前台的猜想,给英文部翻译三室打了内线电话.正是温禧接的。

“温译员吗?有一位赵夫人前来找您,请您下来一趟。”前台小/姐好心提了“夫人”二字,只盼温禧警醒,不要下来。

温禧飞快地将认识的人筛了一遍,她似乎从没认识过什么“赵先生”,那“赵夫人”就更无从谈起了。隐约有灵光一闪,这位赵夫人该不会是莫傅司的母亲吧?手微微一抖,话筒险些滑落。

“好的,我这就下来。”

搁下听筒,戴乃倩问她:“谁啊?”

“一个朋友的母亲。”温禧捋了捋沾在脸颊上的发丝,便快步出了办公室。

刚到大厅,温禧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打扮如时的中年女人,正在低头剔指甲。温禧心知这个女人定然不会是他的母亲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您好。我是温禧,请问您——”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穿得跟鹦哥儿似的女人从沙发上起了身,又三两步走到温禧面前,唱戏似的嚎了一嗓子:“温小/姐,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放过我们家,不然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温禧早在她起身的那一瞬便认出了赵春霞。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是王岳民被莫傅司折腾得很惨,赵春霞这才来找她。然而会是谁告诉她自己如今在教研社实习?

“王太太,我不懂您说的意思。”温禧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左手也不着痕迹地移到身前,护在小腹上。

“当初是我不对,明明是我家那个下流胚癫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你动了歪脑筋,我却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你。我给你赔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

赵春霞絮絮叨叨地说着,配着那副沉痛的表情,不问鼎奥斯卡影后简直可惜。

可惜温禧从中感受不到丝毫诚意,何况她也觉得王岳民完全是自作自受。

“王太太,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并没有记恨谁,所以您也不必来求我原谅。我还有工作要完成,就先上去了。”

赵春霞却觉得一口恶气被温禧的笑脸堵在嗓子眼里,她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温小/姐,王岳民是混账,但他已经被你男朋友教训过了。当初你在我们家做家教,我自问没有难为过你,那么多英语专业的学生,我们家给你开出五十元每小时的薪水,横竖也算给了你一份生活来源。现在你发达了,就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吗?”

居然还有这种人。她是在他们家做家教,可是她是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得到了她该得的薪水,在赵春霞眼里,原来这种等价交换居然也是一种施舍。

墙面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巳经是五点二十了,温禧想起自己今晚还得提前下班.声音也冷了下来:“王太太.您身上这一套是国贸川久保玲的新款吧.所以您说得是不是夸张了点?还有,我不过是一介穷学生,无权无势,说我把财大气粗的王总往死里逼,您不觉得这话有些可笑吗?您来找我帮忙,是找错人了。”

赵春霞强行披挂在身上的风度再也保持不住了,她脑袋一热,尖刻地挖苦道:“温禧,你别以为你捡了个高枝儿就麻雀翻身了。像你们这种女人,说白了,男人看中你们什么?不就是图个年轻漂亮,你可别真以为男人会八台大轿抬你们回去当浩命夫人!你能搭上他,保不准以后娶回家去又勾搭上旁人了,哪个男人愿意当活王八!”赵春霞嗓门大,一时嚷嚷之下,出版社进进出出的不少人都驻足看起了笑话。

李薇薇站在六楼上俯视着温禧,嘴边钩起一抹冷笑,她假意朝主任室叫唤起来:“哎呀,谢主任,你快来啊,温禧她出事了!”

她这么一喊,六楼英语部的同事几乎都丢下手头的活计,出来凑热闹。谢静岚沉着声音让各人回位做自己的事情,踩着高跟鞋快步进了电梯。

就像角儿有人捧场喝彩,赵春霞哪里还舍得下台。她扯住温禧的一只胳膊,又唱起了苦情戏,只差个拉二胡的瞎子伴奏,“奴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温禧急得要命,又不敢使劲挣脱,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在车里久等温禧不见的莫傅司进来时,就看一个结实的女人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和温禧说着什么,周围还有一些人在窃窃私语。他眉头一整,径直走过去,朝赵春霞冷冷说了两个字:“放手。”

谢静岚原本劝了半天,发现这个中年妇人完全油盐不进,只一个劲儿要温禧“大人不记小人过”,此刻看见莫傅司,顿时觉得舒了口气。

赵春霞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顽长的男人。白色的衬衣外面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虽然外面还在下雨,但他衣服上却一滴水珠都没有。他灰色的眼眸像针一样锐利,心底无来由地一怯,她慢慢缩回了手。

莫傅司出现的那一刻,温禧便知道她今晚走不脱了,失落的同时又无端觉得松了口气。

莫傅司握住温禧的胳膊,她还穿着短袖,胳膊冰凉,手腕那里都被摸红了。

“痛吗?”莫傅司低头替她揉了揉红肿处。

温禧不太习惯他旁若无人的亲昵,有些脸红,轻轻摇头。

“这人是谁?”莫傅司语气不善。

温禧叹了口气,“王岳民的妻子。”

莫傅司阴森森一笑,雪白的牙齿迸射出几点银光,他看着赵春霞,一字一顿:“别逼我赶尽杀绝。”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赵春霞下意识地抱紧自己滚圆的胳膊,打了个寒襟。

“凡事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子女考虑。你不会希望因为你的愚蠢,葬送了女儿的前途吧?”莫傅司又慢吞吞地添上一句。

赵春霞这下慌神了,涕泪横流,乌黑的眼线膏被泪水晕开,像两个大黑眼圈,“温小/姐,我错了,我们咎由自取。但小秋是无辜的啊,您一定要帮我和这位先生说说啊。”

温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暗中摇了摇莫傅司的手。

莫傅司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平静地发问:“谁告诉你她在这里实习的?”他平日做事,奉行的原则便是宁枉勿纵,必要时他从不介意斩草除根,所以必须把潜在的不安定因素一并解决。

“啊,是一个森木大学的女生,似乎和温小/姐关系不是很融洽。对了,听口气她也在这里工作。”赵春霞毫不犹豫地供出了李薇薇。

“莫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闵世湘和刘明璋的办公室都在顶楼,刚听到动静,便火急火燎地下来了。

三个男人相互握了手,莫傅司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闵社,你们教研社是不是也该招两个保安?”他懒洋洋地朝前台投去遥远的一瞥,直把年轻的前台小/姐看得满面红晕,“前台小/姐长这么漂亮,总该有护花使者吧?”

“莫少这个建议正说到我们心坎上去了。我们已经在招募保安了,很快就可以到岗,也免得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跑来捣乱。”

莫傅司满意地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再看看周围的一干看客,莫傅司眼神又一次阴冷下来,“闵社长,这些都是你们出版社的雇员吧?”

如果吃饭那天晚上的莫傅司是温和的散财童子,此刻的他,完全就是地狱里出来的森冷煞星,浑身上下都是戾气。

“是,都是我们教研社的。”闵世湘也是人精,顿时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莫少放心,绝对不会有人乱说话的。”

莫傅司微微一笑,仿佛刚才的冷若冰霜只是幻觉,“那就麻烦社费心了,我不希望谁的手机里会有今天这出闹剧的视/频以及照片。”

“不会不会,莫少放心。”闵世湘眼风一一扫过众人,连声打哈哈。

抬腕看了看手表,莫傅司温文尔雅地微微欠身,“今日给闵社、刘总你们添麻烦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

温禧赶紧扯他的胳膊,小声道:“我的包还在办公室呢。”

“我陪你上去拿。”

“那就一起坐电梯上去吧。”刘明璋已经殷勤地按住电梯的开门键。

连同谢静岚在内,五个人乘一架电梯上了楼。

电梯四壁全是镜面,空调出风口的红绸还在飘动,温禧身上的寒毛一下子立了起来,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莫傅司立时脱下了风衣,一声不吭地披在她肩上。

谢静岚从电梯镜面里看得清清楚楚,她有些难受地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出了电梯,莫傅司向闵刘二人微微额首,搂住温禧的肩膀向翻译三室走去。温禧两只手则紧紧摸住他风衣的衣襟,苦艾和香烟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她的眼睛发酸。

办公室的三女都在收拾东西,看见温禧不但披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男士风衣,身侧还伴着一个贵气逼人的英俊男人,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李薇薇只觉得气恼更甚,难怪温禧看不上祈博禹,原来是有了更好的。但温禧对祈博禹的看轻和拒绝仿佛也戳伤了她的体面,她孜孜以求的男人不要她,这个男人追求的女人却也看不上他。虽然大家都是求而不得,但李薇薇却觉得自己又贱了三分,于是更恨温禧。

温禧听赵春霞一说,便知道是李薇薇挑唆,但她只是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莫傅司则眯着一双毒辣的眼睛,将余下三女瞧了个透。都不是什么善茬,尤其是那个穿红裙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绝对是恨意。这个女生,怕就是闹事的中年女人口里提到的那个。

被莫傅司冷冽的目光看得有些胆寒的李薇薇匆匆抓起车钥匙,快步出了办公室。戴乃倩和聂伊涟紧随其后,也提着包匆匆下班了。没有人和温禧打招呼。

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没有背景的人,绝对会受人欺负,但靠山最大的那个人,也必然是公敌。

离开教研社的时候,天空斜斜地飘着银丝小雨,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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