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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忆(2 / 2)

红甲兵,是大燕专为战事在军中所设置的一个兵职,他们从不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但都是京城锦衣卫所培育出的能人,所骑的也都是马中万里挑一能星夜骑驰的乌骓马,可日行千里。

隆庆帝眼眶微红,他没再看棺木里躺着的二人,转过身对着聂老夫人作了个揖,聂老夫人被扶着拐杖站了起来,她强忍悲痛,拍了拍隆庆帝的手,如对待他幼时那般,“燕奴,回宫去吧,勿要过度悲痛,大郎和璋奴拼死护着的东西,还得你去守啊。”

隆庆帝心下大恸,但内侍催得急,他只得最后给聂河与聂稔上了香,便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将军府。

红甲兵带回的第二封战报上说,此战大败害得八千勇士命丧他乡尸骨无还的原因,是聂家父子好大喜功轻敌无知,聂河自恃兵法无双,未曾将西戎联军放在眼里,聂稔更是年轻气盛,不顾他人劝阻,致使八千兵士被围,尽数丧命于敌兵刀下,且主将战死,军心涣散,若非沈将军带兵驰援,一箭射伤迦婪若,此战必败!

聂卿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听见这个消息时是多么地震惊,但这个荒谬的消息,却是的的确确经了西疆军的手,由红甲兵千里迢迢呈到隆庆帝面前的。

她可阿耶,自隆庆帝登基之后,就自请带兵去守西疆,这么多年未曾懈怠一日,他从未觉得西戎十六国不是什么威胁,聂卿印象很深,聂河曾在她阅读兵书到骄兵必败那一页时语重心长地对她道:“人人都道西戎十六国不足为惧,他们只能依赖胡商与各国通商,贩卖他们的香料丝绸珠宝玉器甚至是美人,但鲤奴你要记着,我曾与西戎十六国为首几国的几位国主谈过往来通商之事,他们各个都包藏祸心,就像在小时候蛰过你的沙蝎子,它们与黄沙浑然一体,可尾刺上有剧毒,虽然不起眼,但被刺一下也得剜下一块肉来,绝对不可小觑。”

她阿兄待人处事谦和有礼,自小就通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跟京城里的那些纨绔子弟比武切磋时都不曾轻视于人,替她收拾烂摊子的时候都会处理好一切后续,从未让阿耶阿娘知道半点内情,面对十六国西戎联军又怎会轻敌冒进?!

且聂家军众都是跟着父亲一路南征北战过来的,留在现在的聂家军无一不是精兵,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拿刀搏出来的,配的是整个大燕最好的武器,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怎么会像屠宰场里的羔羊一样毫无还手之力,任由西戎人屠戮呢?

按照望京的规矩,死于他乡之人要在家中停灵三日,方可入葬。

第三日,将军府奠仪未解,照着国师算的时辰,卯时三刻,府门大开,崔令何重武及一干扶灵兵士,抬着聂河和聂稔的棺木,聂卿站在门口按着丧仪大喊一声:“起灵。送归。”。

楚锦书和聂卿站在棺前,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城外走去,似乎是有所感应,眨眼间,天空便又飘起了大雪,楚锦书怀中抱着聂河的灵位,聂卿怀中抱着聂稔的,鹅绒白雪落于头顶,与身上麻衣相着一色,聂卿不知为何有些心慌,突然低声喊了一句:“阿娘。”

楚锦书并未扭头看她,只是放缓了声音回了一句:“鲤奴莫怕,阿娘在。”

聂卿便不再说话,一行人行至城外,变故陡生。

一个身穿重孝的妇人眼眶通红满脸痛恨地穿过人群扑了过来,她手里还拿着两个东西,聂卿眼尖,她眼神一凝,将楚锦书拦着身后,左手扶着阿兄的灵位,右手灵巧地在空中劫住了那两个东西,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两枚圆圆的鸡蛋。

妇人见鸡蛋没有砸到棺木上,想要继续往前扑,却被送行的群众直接拉住了两条胳膊,她却拼命挣扎着,“圣人不公!此等轻敌致使险些兵败的罪人,有何颜面以人礼下葬!”妇人似是恨极,拉着她的两个人竟觉得她有挣脱之势,又听闻她嘴里责问皇帝,哪敢把她放开,只能咬牙拉得更紧了。

“我恨,我恨啊!”她歇斯里地地喊道,“我家二郎不过十六岁啊!他今年才入的风营,尚有大好的年华未曾度过,若为国尽忠我也无言,可聂河聂稔,此二罪人害得八千将士无辜惨死于西戎刀下,圣人为何还要袒护罪臣!”

送行的人群突然喧闹起来,聂卿明了必然是有人借机生事,她心下一沉,西疆还在打仗,这妇人说的并不是假话,但是红甲兵所呈的战报除了内书房的几位大臣和隆庆帝自己,并不可能有旁人知晓,若不是福乐公公告知,她们祖孙三人也不知道这消息。

她往那妇人面前走了两步,掷地有声道:“我阿耶带兵镇守西疆已有二十余年,从来爱兵如子,将军府中开销从来倚靠佃农商户,我阿耶的俸禄,从未给过将军府,尽数分给了那些为国战死的将士,我阿兄也是如此,自任副将以来,除了为阿娘与我置办过几串手链,所得俸禄也尽数分给了他们,我阿耶与阿兄带兵从来谨慎,镇守西疆从无败绩,绝不可能轻敌,西疆战事未明,阿婶不如等等。”

一时两相无言,楚锦书从棺前走来,牵过聂卿的手,淡淡补了一句:“若当真是大……聂河,轻敌而致此等惨事,我楚锦书必偿命,聂家名下所有店铺农户所得,会尽数分给那些将士。阿婶勿忧。”

她牵着女儿,留给骚动的人群一个坚定的背影,重新走回了抬灵的队伍前,朗声道:“起!”

队伍便再度动了起来,等到了邙山,两具棺木上都积满了雪。

聂卿最后再看了父亲和兄长的棺木一眼,拿着钉子,亲自钉了下去,她拿过铁锹,对着棺木铲上第一锹土,而后立在旁边,看着平坦的地面上立起两座新坟。

生死总是这样无常,总是听上去离鲜活的人那么遥远,却也不知,命途多舛,坟头里,总是又添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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