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内很安静，当光逝关掉发动机后，这里就只剩下两人隔着氧气面罩的呼吸声。震荡波改教练机的机翼夹角展至最大，依靠风、惯性与重力在空中滑翔，高度在不停慢慢下降。他们重新穿过了稀薄的云层，看见了波浪似的翻滚着的丘陵，一眼望不到头的河流与大片大片的人造景观美化带，看见了发丝一样细微列车顺着磁浮轨道在峡谷中蜿蜒爬行，自动化农场上无人机群结成的巨大工作网格驱赶害虫，看见了天空中盘旋的鹰，成群结队的鹿，池边饮水的狼，山涧中捕鱼的熊。
他们降低到水平高度不足三千米时，已经飞入了泽达尔星的暗面，鲜有人涉足的原始地区。光逝重新启动引擎，这次他将时速控制在四百千米左右的低速区，勉强能维持飞行姿态。他们继续降低高度，直至那些参天古树的树冠几乎贴到机腹。
震荡波战斗机就像幽灵一样划过这片森林，它的发动机已经进入高频工作模式，发出的音波寻常生物根本听不见。森林的尽头是连绵层叠的高山，光逝稍微拉起了机头，让它以超低空顺着山坡飞行。他们从两座山之间掠过，藏在山峦后面的是一片广阔得难以置信的内陆湖。它被几座直至天穹的雪山与笔直的哨兵松守卫着，镜一般平静的湖面柔和地倒映出银白月光和闪烁的群星。震荡波以超低空掠过时掀起的层层细微涟漪丝毫破坏不了它梦幻般的宁静，反倒给它增添了几分喜人的生机。光逝将机身翻转，湖面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风信子几乎能看见湖中映出的自己。她想象着自己伸手触碰湖水的景象，想象着那溜过指尖的丝滑冰凉的感觉。
在这样的景色中，从没喝过酒的风信子有些醉了。她不知道光逝在干什么，但只觉得今天是她出生以来最棒的一天，在胸腔中翻滚的那超出她理解范畴的喜悦都快喷出来了。她恍惚中感受到光逝将机身翻转回来，且提高了速度。
接下来会是什么呢？她不禁万分期待。震荡波教练机的速度又一次突破音障，时速径直上升到6马赫。小清新不再，剩下的是热血沸腾。他们高速爬升，超过雪山，冲破云层，势头仍然没有衰减的迹象。机内温度上升，星球地平线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忽然，重力消失了。风信子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这中变化的奇妙，又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泽达尔星的一侧有一层金色光弧，那层光弧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停变强。那变化平稳而坚定，似乎不会被任何事物所阻挡。就在某一个刹那，一道强光喷薄而出，刺向无垠深空，也给那平滑的弧线上增添了一颗耀眼的宝珠。这大概是最无可比拟的日出了，风信子心想。
“你知道境界守卫的工作是什么吗？”光逝道。这是一个小时来他们间的第一句话。
“诶？”
“境界守卫的工作就是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光逝说，“那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不……”风信子迷迷糊糊地答道。
“我的工作就是确保无法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人能完成那个任务。”光逝取下了头盔和氧气面罩，“你让我失望了。”
风信子浑身一颤，所有喜悦都在口中，喉咙中，胸中化为了灰烬。
“不用紧张，所有境界守卫都曾让我失望，偶尔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光逝皮笑肉不笑地说，“通过挫折和磨难我们总是能变得更强大，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我以为失去母舰对你来说就已经是个足够大的磨难了，你会因此变得更强大。然而我错了。我看了你的考核记录和你自己偷偷练习模拟战的结果，失去母舰让你变得懦弱，畏首畏尾，那个相信自己直觉，敢打敢拼的风信子和母舰一起死了。”
风信子不敢回头，不敢看驾驶舱的后视镜，她怕看见她最不想看见的表情。
“相信你能前进是我的失败，而我不能容忍失败。我必须成功，所以你必须成功，因为我已经选择相信你了。”光逝的声音变得极具压迫感，“你还会让我失望吗？”
话音刚落，震荡波教练机猛地一震，像是被击中了。不，它就是被击中了，监视面板上弹出了诸多闪红的损伤警报，刺痛了与飞机有线直连的风信子的神经，然而她却一点都做不出反应。
“我不知道三枚破片手雷近炸能造成多大的损伤，应该还不够摧毁这架飞机。”光逝在警报声中继续说，“这是架好飞机呀，姿态操控非常舒适，发动机给劲，无动力滞空时间长，高速和低速都很灵活，迫降它不会太难，大概。哦，对了，这架战斗机的所有紧急逃生装置都被我废了，座舱也锁死了，咱俩谁也跑不了。唯一的存活方法就是安全迫降。不，你是AI，只要进入有网络地方就能想办法跑掉；我嘛……很可惜，我依然没法和彩璃分开。”光逝轻笑两声，向前举起双手，展示自己放弃操作权的同时又像在宣布一场表演的开幕：
“一切都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