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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暗流(1 / 2)

兔子和老狗来朝一座白色大楼走去。质检楼三面被石栏杆围着,东边的外墙上,按着一架打卡器,几个原料车间共用。每到上下班时间,人流就涌动到这里,在白色瓷砖下,形成一个旋涡,在迅速旋转着。

老狗胳膊长,完全不受阻碍。他拿工作证越过大家头顶,嘟,嘟,红色数字闪了几下,瞬间完成打卡。

“呵呵。”老狗收回胳膊,像打了一个胜仗,刚才的不快消失了,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

兔子也不示弱,发挥身材优势,贴着墙溜到跟前,嘟,嘟,显示器上编号一闪。他泥鳅一样钻出人群,得意地朝老狗笑了笑,“没有办法,现在年轻人不知道尊老爱幼,不讲规矩。”

老狗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让时间逼的,谁也不愿意当老末。”

“是啊!时代不一样了。过去给国家干,现在是给老板干,分分钟讲的是效率。过去是提前十五分钟到岗,现在提前半小时。”忽然,兔子抬起胳膊,看着衣袖上一团油迹,懊恼地说,“刚才谁又拿油饼了,看蹭了我一身。”

“师傅,帮个忙。”

随着声音,一个烫着碎发的脑袋,伴着一股淡香,在人群中漂过来。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兔子面前着急地说,“快,帮我拿出来,饿死了。”

“好来。”兔子囊中探物,从女人羽绒服帽子里掏出一包东西,一股浓郁的肉香立即飘散。

“谢谢,谢谢。”女人转过身来,一张黝黑秀丽的脸庞,如一股春风向大家吹来。她接过兔子递过来的火烧,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然后,边走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嘿嘿,起来晚了,没顾上吃饭。”

厂里明文规定:进厂不许带与工作无关的东西,不准带包,更不准带饭。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通常喜欢懒床的年轻人,把早饭藏在羽绒服的帽子里,就能逃过厂警们的眼睛。

黑牡丹刚休完产假,孩子又小,夜里睡不好,自然而然,就归为不能按时吃早饭那一类。结果,只好背着早饭上班。

每天早上,仔细看,会发现许多时尚棉衣的帽子里,会冒出一缕热气,飘出各种各样的饭香。

兔子抽了抽鼻子,“好香呀!小葱肉馅的。”

老狗也吸了一下鼻子,端详女人半天,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你说,这黑牡丹,是不是越来漂亮了?”

“嗯,成了孩子他娘,倒是更漂亮了,哎!水份有点超标啊!”兔子夸张地说。

“嗯,这话,我爱听。”她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大家喜欢叫她黑牡丹,她从来也不介意,却很自豪。黑色牡丹,稀有品种,高贵,美丽。

仨人几天没见,就像是隔了一年没有见似的,格外热络。一起说着话,叽叽喳喳,朝着防爆区走去。

防爆区入口,横在路上的铁栏杆已经挪开,上面挂着一把小锁,醒目的黄漆提醒着人们慎入。忽然,一股奇怪味扑鼻而来,这是各种溶媒的混合气味,有臭鸡蛋味,大蒜味,还有甜甜的烂苹果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先是让人感觉胸闷,然后一种疲倦感悄然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大家忽然没有了声音,都闭了嘴加快脚步。一时间,只有沙沙沙的脚步声,伴随着他们,顺着斜坡朝下走去。

兔子尽量屏住呼吸。老狗用袖子掩住口鼻。黑牡丹三口两口吃完东西,下巴缩进羽绒服领子里,小跑似的跟在两个大男人后面。大家都默默走着,嘴如闸门一样紧闭,生怕蹦出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火苗,把整个世界炸掉。

水泥路朝下倾斜,路尽头有座塑钢大棚,遮盖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地坑。坑里一排大罐被栏杆围绕,严禁烟火,几个血红大字在黄色栏杆上,如四张大嘴贪婪对着路,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这些罐是回收车间的,储存着有机溶媒,丙酮,乙醇,甲苯,乙酸乙酯,乙酸丙酯二氯甲烷等,易燃易爆的液体。为了降低生产成本,用过的溶媒在这里分离回收,循环再利用。

这里地势全厂最低,也是最危险的地带。溢出的液体极容易挥发,它们比重要比空气重,聚集在洼地不易散开。所以,这里终年弥漫着呛人的怪味,让人不敢靠近。

终于,过了回收罐往东,走到车间东门时,大家才长喘一口气,放慢脚步。一座贴着灰白瓷砖的厂房,在淡淡阳光下泛着清寂的冷光。黑牡丹跑了几步,上前推了几下玻璃门,哗啦,门缝里露出半截锁。她不满地嘟囔,“想走个近路来,还不开门。”

“别想好事了,该走哪里就走哪。”兔子揶揄说,没有停下脚步,和老狗一起往前走。

“就是呀!你这年轻人,还懂规矩吗?”老狗也随声附和,打消黑牡丹的念头。

“切。”黑牡丹摇了摇头,不屑一顾,顶着一头方便面似的头发,径直走到他们前面去了。忽然,她回过头来,冲着兔子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有些好事不用想,天上就掉馅饼。”

“呵呵,看你说的。就是掉馅饼,也先砸在你苟师傅头上,也轮不到我。”兔子故意装糊涂。

“嘻嘻,那倒不一定。”黑牡丹没有回头。

“这孩子说话云天雾罩的,都当娘了还长不大。”兔子说完,谦虚地看一眼老狗。

老狗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说,“你们两个打哑语呢?”

“不是哑语,是狗语。”黑牡丹扬长而去。

老狗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背影,“这个小妮子,说话真利落,我就喜欢这利落劲。”

其实,苟旺财对于常被人叫老狗,不但不介意,甚至还有点得意。他曾当过侦查兵,参加过对越反击战。在一次侦查时,埋伏在敌人阵地前的草丛中,一连几个小时,险些被敌人发现。多亏他急中生智,学了狗才没有被发现。

后来他转业来了这家工厂,大家知道他的经历后,就喜欢叫他老狗,但只敢在背后叫。时间久了,也都忘记苟旺财这个名字。

他们走到了厂子的尽头。一座红砖墙隔离了外界,往外看去一片灰色的杨树林,遮盖了西南的一抹天空。一阵冷风吹来,树梢晃动,一只只黑蝴蝶翻墙而过。黑压压的一片,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飞舞着。

“吓,今年上坟的真不少啊!”兔子伸着胳膊,手在空中挥着,尽量不让灰烬落在身上。他厌恶那些纸灰,总感觉一片片纸灰带着晦气,会让人不小心触了霉头。今天是一年的开始,所以他更小心地躲避着纸灰,让它不沾在他的身上。

老狗从战场走出来的人,百无禁忌,他只是担心地看着,整齐摆在墙根下的一个个装着溶媒的大铁桶说,“我们坐上飞机,那叫真沾光了。”

“呸,呸,年还没有过完呢,你胡说八道什么?”兔子先急了了眼,提高声音挡住老狗的话头,不让他再说下去。这话太不吉利了。他想起来,老狗曾对着电气焊嘬着牙花子说,这么干活不合适。结果,不出一个小时,火星引燃了保温材料,火苗腾的一下起来了,墙被烧黑了一片。

“老狗,你这个乌鸦嘴,大过年的,你别胡说八道了。”兔子拽着老狗的衣袖,往车间西门口走,生怕他嘴里冒出什么话来。

西门,是车间正门。两扇玻璃门干净明亮,上面贴着两个喜庆的福字,让人有家的亲切感,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这不洁净的空气,是他们生命的养分。那喜庆的福字,驱散了墙外寂寥和阴冷,让一切充满了暖意。他们加快脚步,兴冲冲跨进去,彭,玻璃门在他们身后闭合,灯光照亮了里面的一切。

果然,一进大厅,兔子就闻到一丝不安的气味。大厅里和楼梯口,站着几个正在嘀嘀咕咕的人,见他们进来,立刻停住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走上楼梯。

老狗和兔子对视了一眼,老狗轻轻摇了摇头,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黑牡丹跟在后面,小声嘀咕着,“怎么了,过了一个年人都变的安静了,还怪不适应呢。”

“谁和你似的,整天咋咋呼呼,没有一点女人样。”老狗故意说。

“女人?”黑牡丹故意四处张望着,“在哪?这车间还有女人吗?”

“看你说什么话。”老狗忍着笑说“你是啥?过年油吃多了,傻了?”

“呵呵呵,我啊!早就变成男人了。”说完,黑牡丹推开一扇门,身子一闪就进去了。

砰砰,兔子朝门拍了两下,提高声音说,“想当男人,到这边来!”

“是啊!这边正缺爷们呢!”站在兔子身后的老狗也起哄。

白色彩钢门紧闭着,里面传出嗤嗤的笑声。

他们进了隔壁男更衣室,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沉闷的空气与外面几乎是两个世界。

男更衣室逼仄嘈杂,天花板上,暖风从进风口呼呼吹进来,让人感觉特别干燥。狭小空间里,三面墙被更衣橱遮挡,几乎看不到墙壁的颜色。这里挤着七八个男人,有人在换衣服,有人抓紧时间消灭手里的早饭。葱花饼,煎饼果子,肉包子,洗发水味,都参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特殊的气味,温暖而亲切。

常年实行倒班制度,以至于,大多数人平时很难见面。即使见面,也忙着交接班,这样集体到齐的情况很少见。所以,人们像是经年不见的老朋友,在新年后第一次见面,显得格外亲近和激动。相互问候,插诨打科,让这个房间集聚了太大的能量,仿佛随时都能被挤破。

兔子站在门边,边脱衣服边用心听着外面。但是,屋里的声音太杂,终究听不见什么。他换了一身白色薄工作服。由于衣服穿的久,已经不是原来的纯白,有点淡黄,还有几块清除不掉污痕,让衣服看起了很不干净。他曾用草酸泡过工作服,干净过一阵后,又恢复了原样,何况如今草酸也难找了,只能凑合着穿。

兔子系着腰带,想尽快离开这里。因为,他感觉自己再待下去就要窒息了。腰带是用两根白带子搓成的,就地取材,扎在腰间紧实轻巧,全车间男人每人一条。他低着头小心系着腰带,生怕一不小心打成死结,跑厕所时着急。因为,一旦忙起来,上厕所也成了争分夺秒的事。

忽然,他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手一哆嗦,腰带成了一个死扣。他心里有点恼,刚想抬头吆喝一声,声音还没有出嗓子,又被人撞了肩一下。

“谁呀?还没有完了?”兔子抬了头,怒气冲冲地说。

一个高个卷发的年轻人,正斜着身子往里挤,白皙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仿佛刚从比赛场上归来。

“哎!耗子,你过年没有吃饺子吗?这么横?”兔子说。

被叫做耗子的年轻人,朝兔子故作神秘地笑着说,“吃了,就是还没吃你家的呢,请客,请客啊!”

兔子感觉胳膊被捏了一下,心领神会回答,“行啊!下班一块去我家,让你嫂子给你包饺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听了耗子的话,兔子心里却美滋滋的。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既然耗子这样想,起码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真能当了工段长,自己的话就有了分量,要求照顾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据说,厂里有不成文的规定,管理层的老婆都被照顾。他心里开始盘算着,给王敏调个什么岗位。妻子在专干外贸加工的魔鬼车间里,为了赶源源不断的订单,每天都是超负荷的转,这几年身体日渐消瘦,他真怕她哪一天倒下。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让他看到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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