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植保小说>武侠修真>我不怨天唯怨剑> 第八章 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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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赢家(1 / 2)

“且听十四回:

话说当时吴学究道:"我寻思起来,有三个人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同死同生。只除非得这三个人,方才完得这件事。"

晁盖道:"这三个却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

吴用道:"这三人是弟兄三个,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尝只打鱼为生,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阎罗阮小七。这三个是亲兄弟。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与他相交时,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为见他与人结交,真有义气,是个好男子,因此和他来往。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晁盖道:"我也曾闻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会。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不使人请他们来商议?"

吴用道:"着人去请他们,如何肯来。小生必须自去那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

晁盖大喜道:"先生高见几时可行?"

吴用答道:"事不宜迟,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

晁盖道:"最好。"

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

吴用道:"北京到东京也曾行过,只不知"生辰纲"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休辞辛苦,连夜入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来。"

刘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

吴用道:"且住。他生辰六月十五日,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回来,那时却教刘兄去。"

晁盖道:"也是。刘兄弟只在我庄上等候。"

卑休絮烦。

当日吃了半晌酒食。

至三更时分,吴用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穿上草鞋。

晁盖,刘唐,送出庄门。

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那村中。

吴学究自来认得,不用问人,来到石碣村中,迳投阮小二家来,来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支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

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

只见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了是吴用。

迸忙声喏,道:"教授何来?甚风吹得到此?"

吴用答道:"有些小事,特来相浼二郎。"

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说不妨。"

吴用道:"小生自离了些间,又早二年。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

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小人且和教授吃三杯,却说。"

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

吴用道:"最好;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

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了。"

两个来到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着吴用下船去了。

树根头拿了一把锄头,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

正荡之间,只见院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

吴用看时,只见芦苇中摇出一支船来。

那阮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把那支船荡着,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

吴用叫一声"七郎,小生特来相央你们说话。"

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几时不曾相见。"

吴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

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见面。"

两支船厮跟着在湖泊里。

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

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

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气?"

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了。"两支船厮并着投石碣村镇上来。

划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着两串铜铁,下来解船。

阮小二道:"五郎来了!"

吴用看时,但见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道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斗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

阮小五道:"原来却是教授。好两年不曾见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

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寻你,老娘说道,出镇上赌钱去了,因此同来这里寻你。且来和教授去水阁上吃三杯。"

阮小五慌忙去桥道解了小船,跳在舱里,捉了桦楫,只一划,三支船厮并着。划了一歇,三支船到水亭下荷花荡中。

三支船都缆了,扶吴学究上了岸,入酒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个弟兄俗,请教授上坐。"

吴用道:"却使不得。"

阮小七道:"哥哥只顾坐主位。请教授坐客席。我兄弟两个便先坐了。"

吴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

店小二把四支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筋,放了四盘菜蔬,打一桶放在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

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

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话,没甚孝道。"

吴用道:"倒也相扰,多激恼你们。"

阮小二道:"休恁地说。"

催促小二哥只顾筛酒,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

阮家三兄弟让吴用吃了几块便吃不得了。

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阮小五动问道:"教授到些贵干?"

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教学。今来要对付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们。"

阮小七道:"若是每尝,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说十数个,再要多些,我兄弟们也包办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难得!"

阮小五道:"教授远来,我们也对付十来个重五六斤的相送。"

吴用道:"小生多有银两在,此随算价钱。只是不用小的,须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

阮小七道:"教授,却没讨处。便是五哥许五六斤的也不能够;须要等得几日才得。你的船里有一桶小鳖鱼,就把来吃些。"

阮小七便去船内取将一桶小鱼上来,约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放在桌上。

阮小七道:"教授,胡乱吃些酒。"

四个又吃了一回,看看天色渐晚。

吴用寻思道:"这酒店里须难说话。今夜必是他家权宿,到那里却又理会。"阮小二道:"今夜天色晚了,请教授权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

吴用道:"小生来这里走一遭,千难万难,幸得你们弟兄今日做一处。眼见得这席酒不肯要小生还钱。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银子在此,相烦就此店中沽一瓮酒,买些肉,村中寻一对鸡,夜间同一醉,如何?"

阮小二道:"那里要教授坏钱。我们弟兄自去整理,不烦恼没对付处。"

吴用道:"迳来要请你们三位。若还不依小生时,只此告退。"

阮小七道:"既是教授这般说时,且顺情吃大,却再理会。"

吴用道:"还是七郎性直爽快。"

吴用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

阮小二道:"我的酒钱一发还你。"

店主人道:"最好,最好。"

四人离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舱里,解了缆索,迳划将开去,一直投阮小二家来。

到得门前上了岸,把船仍旧缆在桩上,取了酒肉,四人一齐都到后面坐地,便叫点起灯来。

原来阮家兄弟三个,只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

四个在阮小二家后面水亭上坐定。

阮小七宰了鸡,叫阿嫂同讨的小帮子在厨下安排。

约有一更相次,酒都搬来摆在桌上。

吴用劝他兄弟们吃了几杯,又提起买鱼事来,说道:"你这里偌大一个去处,却怎地没了这等大鱼?"

阮小二道:"实不瞒教授说,这般大鱼只除梁山泊里便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这等大鱼。"

吴用道:"这里和梁山泊一望不远,相通一脉之水,如何不去打些?"

阮小二叹了一口气,道:"休说。"

吴用又问道:"二哥如何叹气?"阮小五接了说道:"教授不知,在先这梁山泊是我弟兄们的衣饭碗,如今绝不敢去!"

吴用道:"偌大去处,终不成官司禁打鱼鲜?"

阮小五道:"甚么官司敢来禁打鱼鲜!便是活阎王也禁治不得!"

吴用道:"既没官司禁治,如何绝不敢去?"

阮小五道:"原来教授不知来历,且和教授说知。"

吴用道:"小生却不理会得。"

阮小七接着便道:"这个梁山泊去处,难说难这!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强人占了,不容打鱼。"

吴用道:"小生却不知。原来如今有强人?我那里并不曾闻说。"

阮小二道:"那伙强人∶为头的是个落第举子,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以下有个旱地忽律朱贵,现在李家道口开酒店,专一探听事情,也不打紧;如今新来一个好汉,是东京禁军教头,甚么豹子头林冲,十分好武艺。这几个贼男女聚支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抢掳来往客人。我们有一年多不去那里打鱼。如今泊子里把住了,绝了我们的衣饭,因此一这难尽!"

吴用道:"小生实是不知有这段事。如何官司不来捉他们?"

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擅便害百姓;但一声下乡村来,先把如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他!如今也好教这伙人奈何那捕盗官司的人!那里敢下乡村来!若是那上司官员差他们缉捕人来,都吓得屎尿齐流,怎敢正眼儿看他!"

阮小二道:"我虽然不打得大鱼,也省了若干科差。"

吴用道:"恁地时,那厮门倒快活?"

阮小五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吴用听了,暗暗地欢喜道:"正好用计了。"

阮小七说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

吴用道:"这等人学他做甚么!他做的勾当不是笞仗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了!倘或被官司拿住了,也是自做的罪。"

阮小二道:"如今该管官司没甚分晓,一片糊涂!千万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没事!我兄弟们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带挈我们的,也去了罢。"

阮小五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弟兄三个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别人。谁是识我们的!"

吴用道:"假如便有识你们的,你们便如何肯去。"

阮小七道:"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彀见用一日,便死了开眉展眼!"

吴用暗暗喜道:"这三个都有意了。我且慢慢地诱他。"

又劝他三个吃了两巡酒。

吴用又说道:"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泊捉这伙贼么?"

阮小七道:"便捉得他们,那里去请赏?也吃江湖上好汉们笑话。"

吴用道:"小生短见,假如你怨恨打鱼不得,也去那里撞筹,却不是好?"

阮小二道:"老先生,你一知我弟兄们几遍商量,要去入伙。听得那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人都说道他心地窄狭,安不得人,前番那个东京林冲上山,呕尽他的气。王伦那厮不肯胡乱着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般样,一齐都心懒了。"

阮小七道:"他们若似老兄这等康慨,爱我弟兄们便好。"

阮小五道:"那王伦若得似教授这般情分时,我们也去了多时,不到今日。我弟兄三个便替他死也甘心!"

吴用道:"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东河北多少英雄豪杰的好汉。"

阮小二道:"好汉们尽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

吴用道:"只此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你们曾认得他么?"

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么?"

吴用道:"正是此人。"

阮小七道:"虽然与我们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缘分浅薄,闻名不曾相会。"

吴用道:"这等一个人仗义疏财的好男子,如何不与他相见?"

阮小二道:"我弟兄们无事,也不曾到那里,因此不能彀与他相见。"

吴用道:"小生这几年也只在晁保正庄上左近教些村学。如今打听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那半路里拦住取了,如何?"

阮小五道:"这个却使不得∶既是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我们却去坏他的道路,须吃江湖上好汉们知时笑话。"

吴用道:"我只道你们弟兄心志不坚,原来真个惜客好义!我对你们实说,果有协助之心,我教你们知此一事。我如今见在晁保正庄上住。保正闻知你三个大名,特地教我来请说话。"

阮小二道:"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没半点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一定是烦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拾不得性命帮助你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於非命!"

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项,道:"这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

吴用道:"你们三位弟兄在这里,不是我坏心术来诱你们。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当!目今朝内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即日起解十万贯金珠宝贝与他丈人庆生辰。今有一个好汉,姓刘,名唐,特来报知。如今欲要请你去商议,聚几个好汉向山凹僻静去处取此一套不义之财,大家图个一世快活;因此,特教小生,只做买鱼,来请你们三个计较,成此一事。不知你们心意如何?"

阮小五听了道:"罢!罢!"

叫道:"七哥,我和你说甚么来?"

阮小七跳起来道:"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愿心!正是搔着我痒处,我们几时去?"

吴用道:"请三位即便去来。明日起个五更,一齐都到晁天王庄上去。"

阮家三弟兄大喜。

当夜过了一宿。

次早起来,吃了早饭,阮家三弟兄分付了家中,跟着吴学究,四个人离了石碣村,拽开脚步,取路投东溪村来。

行了一日,早望见晁家庄。

只见远远地绿槐树下,晁盖和刘唐在那里等,望见吴用吊着阮家三弟兄直到槐树前,两下都厮见了。

晁盖大喜道:"阮氏三雄,名不虚传!且请到庄里说话。"

六人俱从庄外入来,到得后堂分宾主坐定。

吴用把前话说了。

晁盖大喜,便叫庄客宰杀猪羊,安排烧纸。

阮氏三弟兄见晁盖人物轩昂,语言酒落,三个说道:"我们最爱结识好汉,原来只在此间。今日不得吴教授相引。如何得会!"

三个弟兄好生欢喜。

当晚且吃了些饭,说了半夜话。

次日天晓,去后堂前面列了金钱纸马,香花灯烛,摆了夜来煮的猪羊烧纸。

众人见晁盖如此志诚,尽皆欢喜,个个说誓道:"梁中书在北京害民,诈得钱物,却把去东京与蔡太师庆生辰。此一等正是不义之财。我等六人中,但有私意者,天诛地灭。神明鉴察。"六人都说誓了,烧化纸钱。

六筹好汉正在堂后散福饮酒,只见一个庄客报说:"门前有个先生要见保正化斋粮。"

晁盖道:"你好不晓事;见我管待客人在此吃酒,你便与他三五升米便了,何须直来问我们?"

庄客道:"小人把米与他,他又不要,只要面见保正。"

晁盖道:"一定是嫌少,你便再与他三二斗去。你说与他∶"保正今日在庄上请人吃酒,没工夫相见。""庄客去了多时,只见又来说道:"那先生,与了他三斗米,又不肯去,自称是一清道人,不为钱米而来,只要求见保正一面。"

晁盖道:"你这厮不会答应!便说今日委实没工夫,教他改日却来相见拜茶。"

庄客道:"小人也是这般说。那个先生说道∶"我不为钱米斋粮,闻知保正是个义士,特求一见。""晁盖道:"你也这般缠!全不替我分忧!他若再嫌少时,可与他三四斗去,何必又来说?我若不和客人们饮时,便去厮见一面,打甚么紧。你去发付他罢,再休要来说!"

庄客去了没半个时辰,只听得庄门外热闹。

又见一个庄客飞也似来,报道:"那先生发怒,把十来个庄客都打倒了!"

晁盖听得,吓了一惊,慌忙起身道:"众位弟兄少坐。晁盖自去看一看。"

便从后堂出来。

到庄门前看时,只见那个先生身长八尺,道貌堂堂,生得古怪,正在庄门外绿槐树下,一头打,一头口里说道:"不识好人!"

晁盖见了,叫道:"先生息怒。你来寻晁保正,无非是投斋化缘。他已与了你米,何故嗔怪如此?"

那先生哈哈大笑道:"贫道不为酒食钱米而来,我觑得十万贯如同等闲!特地来寻保正,有句话说。叵耐村夫无理,毁骂贫道,因此性发。"

晁盖道:"你可曾认得晁保正么?"

那先生道:"只闻其名,不曾见面。"

晁盖道:"小子便是。先生有甚话说?"

那先生看了道:"保正休怪,贫道稽道。"

晁盖道:"先生少礼,请到庄里拜茶,如何?"

那先生道:"多感。"

先进入庄里来。

吴用见那先生入来,自和刘唐,三阮,一处躲过。

且说晁盖请那先生到后堂吃茶已罢。

那先生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别有甚么去处可坐?"

晁盖见说,便邀那先生又到一处小小阁儿内,分宾坐定。

晁盖道:"不敢拜问先生高姓?贵乡何处?"

那先生答道:"贫道覆姓公孙,单讳一个胜字,道号一清先生。贫道是蓟州人氏,自幼乡中好习枪棒,学成武艺多般,人但呼为公孙胜大郎。为因学得一家道术,善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上都称贫道做入云龙。贫道久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大名,无缘不曾拜识。今有十万贯金珠宝贝,专送与保正作进见之礼。未知义士肯纳受否?"

晁盖大笑道:"先生所言,莫非北地生辰纲么?"

那先生大惊道:"保正何以知之?"

晁盖道:"小子胡猜,未知合先生意否?"

公孙胜道:"此一套富贵,不可错过!古人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人从阁子外抢将入来,劈胸揪住公孙胜,说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灵,你如何商量这等的勾当!我听得多时也!"

吓得这公孙胜面如土色。

正是∶机谋未就,争奈合外人听;计策才施,又早萧墙祸起。

毕竟抢来揪住公孙胜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令狐玉清驳道。

“十五回我来:

当时公孙胜正在阁儿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只见一个人从外面抢将入来揪住公孙胜,道:"你好大胆!却才商议的事,我都知了也!"

那人却是智多星吴学究。

晁盖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请相见。"

两个叙礼罢,吴用道:"江湖上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

晁盖道:"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道:"吾闻江湖上人多曾说加亮先生大名。岂知缘法却在保正庄上得会。只是保正疏财仗义,以此天下豪杰都投门下。"

晁盖道:"再有几个相识在里面,一发请进后堂深处相见。"

三个人入到里面,就与刘唐,三阮,都相见了。

众人道:"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正面而坐。"

晁盖道:"量小子是个穷主人,怎敢占上!"吴用道:"保正哥哥年长。依着小生,且请坐了。"

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

吴用坐了第二位。

公孙胜坐了第三位。

刘唐坐了第四位。

阮小二坐了第五位。

阮小五坐了第六位。

阮小七坐了第七位。

却才聚义饮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众人饮酌。

吴用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义举事,岂不应天垂象?此一套富贵,唾手而取。前日所说央刘兄去探听路程从那里来,今日天晚,来早便请登程。"

公孙胜道:"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来。"

晁盖道:"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桨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赍助他盘缠。"

吴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这人?自有用他处。"

刘唐道:"此处黄泥冈较远,何处可以容身?"

吴用道:"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

晁盖道:"吴先生,我等还是软取?却是硬取?"

吴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来的光景;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计策,不知中你们意否?如此如此。"晁盖听了大喜,颠着脚,道:"好妙计!不枉了称你做智多星!果然赛过诸葛亮!好计策!"吴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可你知我知。"

晁盖便道:"阮家三兄且请回归,至期来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自去教学。公孙先生并刘唐只在敝庄权住。"

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歇息。

次日五更起来,安排早饭吃了,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权表薄意,切勿推却。"

三阮那里肯受。

吴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受了银两。

一齐送出庄外来。

吴用附耳低言道:"这般这般,至期不可有误。"

三阮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

晁盖留住公孙胜,刘唐在庄上。

吴学究常来议事。

卑休絮烦。

却说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选日差人起程。

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

梁中书道:"礼物都已完备,明后日便可起身,只是一件事在踌躇未决。"

蔡夫人道:"有甚事踌躇未决?"

梁中书道:"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贼人劫将去了,至今获;今年帐前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

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

杨志叉手向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点?几时起身?"

梁中书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身去。"

杨志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精细的人去。"

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受道勒令回来。如何倒生支词,推辞不去?"

杨志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岁途中盗贼又多;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便兼单身客人,亦不敢独自经过。他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抢劫!枉结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

梁中书道:"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

杨志道:"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

梁中书道:"你这般地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

杨志又禀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

梁中书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杨志道:"若依小人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余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只消一个人和小人去,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好。"

梁中书道:"你甚说得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回来。"

杨志道:"深谢恩相抬举。"

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

次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中书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身?"

杨志禀道:"告覆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

梁中书道:"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拍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

梁中书道:"礼物都己拴缚完备,如何又去不得?"

杨志禀道:"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公,倘或路上与小人别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

梁中书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

杨志答道:"若是如此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中书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举你!真有见识!"

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分付,道:"杨志提辖情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别拗。夫人处分付的勾当,你三人自理会。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当日杨志领了,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

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份。

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

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

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

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

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

梁中书看军人担仗起程。

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路上行。

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

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

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杨志便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要处!"

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如今恁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

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走?"

两个虞候口里不言,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

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候告诉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会做大!"

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他不得。权且耐他。"

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

那十一个厢禁军两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知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那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又过了一夜。

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乖凉起身去。

杨志跳起来,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却理会!"

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

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

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

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

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卑休絮烦。

似此行了十四五,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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