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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蜘蛛与铜灯(2 / 2)

稍稍往下一望,三只衔着圆环、独首双身的铜虎趴在铜底座上,面色凶恶地向上抬头,仿佛正朝着那七节树枝延伸的方向怒吼。

模糊的灯光中,螺甸紫的长袖舞衣如同一只生着长翅的翠鸟,轻盈翩然得仿佛没有重量。

小蜘蛛在节奏清晰的琵琶声中向上攀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明亮的火光映入它幽暗而黑的双眼,炽热而迷人,透明而晕着一层暗光的灯油缓缓燃烧。

柔荑般的纤手背到身后,细腻白嫩的手指缓缓起舞,如同扑打着双翅的白色蝴蝶。

弦声转急,透明的琵琶弦如同被什么惊扰般急速地颤动,义甲与弦的剧烈碰撞点燃了气氛,碎玉珠石相击,原本低声探讨着什么的人们也不自觉地沉默,无法阻止自己被吸引的目光。

舞娘霎时回头,带着红晕的眼角微垂,柔韧的腰肢随着曲调的变化而轻盈地舞动起来。

观者的眼中渐渐缱绻几分柔和,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微醺的神色。

盛着灯油的托盘上,跃动着缠绵而温暖的火光。深黑的双眼窥见光明,丑陋的肢节沿着铜树枝缓缓向前爬行,向最炽热的温度靠近。

螺甸紫的舞衣将不盈一握的细腰紧紧包裹,飘逸的飞袂却如落入池中的柳叶般撩动心绪。年轻的舞娘缓缓抬头,鼻尖一点痣为她原本清秀的五官更增几分柔媚。

“刺啦——”没有人注意到那微小的响动,火光一跳,吞噬了黑色的节肢动物。清脆的响声在烛台中一闪即逝,蜘蛛的躯壳和肢体在片刻间化作灰烬,落入了灯油中。

视角向外不断延伸,七节树枝上托着十五盏灯盘,高低有序,错落有致。

琵琶声停,座下久久无声。

不知是谁道了声先打破沉寂道了声“好”,其后便是或高或低的称赞与唏嘘声。

不只是那个浪荡公子喊了一声她的牌名,舞娘略显嗔怪地低声一笑,灵动的神态如同浮躁夏日中被清风拂动的芙蕖,典雅中带着一丝生动的娇媚。

叫瞥见的人心中一动。

台上垂帘,灯光一暗后乐声再起,已是又换了一出舞。

“这小娘皮生得不错,腰扭得我心痒痒。瞧那腿、那手、那身段,啧啧,别说这芙蓉天里还真是个好花钱的地,你说这样的舞姬,是砸了多少黄金养出来的。”粗糙的嗓音从某个角落传出,用词实在不雅,不少听见的人都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那可是一舞动京城的赵双芙,去年帝都花魁选牡丹会上居甲六的清雅美人,哪容得他人随意贬低。

台下的赵双芙似乎也听见了这句,倒是没什么反应,携着侍女回房去。

“左长老的言语似乎有些不妥,未免引来关注,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站在高大座椅后的是一位青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侍女收下那些狼藉的果盘,又不动声色地把一张脸憋得通红的女属下推到身后。

“呵。”对方轻哼一声,随意便掐了个隔音诀。屏风内外,俨然成了两个天地。

左长老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脸色难看地收回自己揩油的手,似有些不满:“齐家小子,你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你要记得,你此次闯了祸,是要受罚的,而我就是那个来传达门主之命,给你惩罚的人。”

齐炀的脸色沉了沉,不卑不亢道:“是。”

“十三个,我真没想到会有十三个。还有一个,竟然是你敬重的大哥,是门中栽培数年的灰羽,而你甚至没有发现他妄图背叛的心思。”杂乱的短胡须上泛着些微的光,半长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麻衣短褐的壮年男子随意用用牙签剔着牙。

他的轮廓偏瘦,双颊微陷,皮肤粗糙而暗沉,嘴唇和他的头发一样干枯而没有光泽。然而此时的他双目如炬,仿佛一只要爆发的雄狮,目光悠长而有深意地审视着眼前这个青年人。

“门主令在此,齐炀……”青年恭敬地蹲下,俯身低头,双手奉上一个令牌。

“咳,呸——”

一口浊痰甩到他整洁的头发上,然后顺着他的额角慢慢往下滑,淌到他的脸上,留下令人恶心的触感。

齐炀没有动,继续他未说完的话:“齐炀无能,不仅未能完成任务,还遭人暗算,折损灰羽……”

“齐家小子,你以为我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左长老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将头抬起来,看着他脏污的头发和脸道,左长老道,“你一贯骄傲,今日受辱,感觉如何。”

齐炀没有开口,任由对方用粗糙的手背在自己脸上不带善意地拍了拍,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你会愤怒,你会不甘,也或许释然,也或许有所愧疚,开始反思。但无论你在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今天你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我手上。因为你有用。”

“我知道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也知道那些沧海人对你做了什么,当然还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那个人为什么背叛了你。”

“肖勉他……”

“死了,埋了。但我想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而我想听的也不是这个。”左长老抬眼,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凌王,想那个曾经你所谓的好友。”

左长老把最后两个字加强了语气,一口混着酒臭的浊气喷洒在青年耳边。

“你信任他,却不信任自己。你反复猜疑他的动机,又不断质疑事情的真实性。你想得到一个真相,所以虽然是同时出场,但你其实设计了两路人。”

齐炀的手和门主令一把被左长老粗糙的大手握住,他面色微变,颈部和脸部的肌肉因为紧张而轻轻抖动。

“接到第一个任务的时候,你只是稍有疑惑,却立刻答应下来。因为你知道三叶寒桑草值这个数,所以即使对方的要求有些许不合情理,可你依然忽略了那些。”

“但你没想到,紧接着的第二个任务居然伴随着刺杀沧海国的皇子。二皇子的行踪不算让你太惊讶,但要刺杀一国皇子,不是你会轻易答应的事。这时候,你大概已经起疑了。”

“可真正让你起了试探之意的,是凌王。”

一双充血而疲惫的眼睛微瞪,青黑的眼袋述说着这个中年人的颓丧和精神不济,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却是让人无法回避的威严和压迫感。

“其实你知道的,你只是不愿意相信。所以你幼稚地去试探,期盼着那个可能的答案。”左长老嗤笑一声,“小子,找到答案了吗?”

齐炀默默起身,遣散左右,在优美的乐声中沉寂许久,然后仿佛突然泄气般将双臂一松,向两边展开,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凌王救过我,且他与我谈话投机——”

“不,你应该明白。正因为他救过你,你才应该明白。”左长老大笑两声,隔着屏风指向外面不知是谁的舞姬。“她在这里,因为她善舞。但天下善舞的女子不计其数,有时候我们却只需要那么几个,甚至只是一个。”

“我要的是舞,可不是舞娘。”左长老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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