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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六十五(1 / 2)

缺月当空,晚风凄冷。寒江烟渚,孤鸿明灭,潺潺涛声如泣如诉,在这万籁俱寂的夏夜,犹显得空深而悠远。江畔立着一排古柳,长长柳枝慵懒的垂入江中,随着江水悠悠然划过,却挣不脱枝干的羁绊,绷直着,颤抖着,在流脂一般的水面割出道道水纹,复又激荡在一处,幻化出无数让人头晕目眩的涟漪来。夜色晦明,烟霭沉沉,无尽远处依稀见渔火点点,却听不见橹声。

芸萝静静的坐在江边,鞋袜已然除去,外裙挽起,露出一双玉藕般的小腿,锥踝蒲趾,缓缓的在水中荡啊荡,偶有残红凋叶从江面上划来,绕着那一双雪玉般晶莹的秀足,不住的舞动盘旋,迟迟不肯随流而去。忽而江中风紧,万千如发辫般的柳枝迎风扬起,一阵一阵的舞摆,待得江风驱赶着流水逝远,方才重新跌入水中来。芸萝秀发亦被那风撩起,遮过她皎洁的面庞,那一双玉碟儿忍不住翩翩舞动,栩栩如生,仿佛正在花间采撷一般。她从腰间解下那只青玉飞凤,痴痴的放在掌中,一瞬不瞬的看着,不知何时眼中已是噙满泪水,嘤嘤道:“凤儿,凤儿,我真羡慕你,你永永远远都是唯一的,而我……而我……”不自主的将双足从水中抬起,蜷曲在身前,螓首藏入双臂之间,香肩一颤一颤,复有风来将她颈后秀发撩到一旁,现出如同凝雪一般的颈项……

……

“柳郎,都是嫣嫣惹的祸,害得……”闻得房中沐珺兰嘤咛泣语,忽呜呜止住,显是被人捂住了嘴唇。芸萝心烦意乱,本待在客栈后看月散心,却见纸窗之上拓印着一男一女两道影像,相拥相偎,呢呢喃喃,顿时觉得一颗心儿正被无数尖针扎刺一般,一阵痛似一阵。她无力的倚在院中槐树之上,紧咬着嘴唇偏首看去,便见窗纸上一瘦削男子影像正执笔而书,手势灵动而潇洒。

“你不责怪嫣嫣,可嫣嫣无时无刻不在责怪自己。若非我好强争胜,又怎会酿成今日这无可挽回的大祸……”沐珺兰看罢柳逸安所写文字,终是忍不住伏到他肩头,痛声哭泣起来。

“……”

“玉剑门的人不是我杀的!”

“……”

“真的不是我……我到玉剑门,本打算入夜后偷偷行刺,不料当时狄家上下已经被人屠杀殆尽,无一活口。而少林无苦正在那时出现,便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人是我杀的……”

“……”

“嗯,那和尚武艺高强,我远非他敌手,然在我落败之时,忽有两个神秘男女出现相助。无苦不敌,负伤逃走,嫣嫣方才留得性命与柳郎你重逢……”

“……”

“我不知玉剑门是不是被他们所灭,至于他们救我的因由,好像是想让我加入他们门派。我未应允,他们也未强求。我怕你已经先到鄱阳来寻我,故离青州便一路赶来……”

“……”

“哪怕全天下人都说柳郎你不在人世,嫣嫣仍坚信你还活着……”

“……”

“嫣嫣是傻,这两月对你朝思暮想,却不知你怀中已有了她人,早已将我忘怀……”

“……”

“知道!你所受的苦痛,嫣嫣都知道……对不起,柳郎,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隐居?三个人?那英妹妹呢?你不管她了?”

“……”

“嫣嫣知道了,可是……”

窗上二人影子拥到一处,再也听不到响动。芸萝偏回螓首,不知何时,已是泪眼朦胧。冷月无情,霜辉偏照伊人,孤影茕茕,独立怆然。芸萝倚在树上良久,忽而闻得房中再传来人声:

“柳郎,在你心中,是嫣嫣重一些,还是那个……还是端木姑娘重一些?”

“……”

“可是你真心话?听你这么说,嫣嫣好高兴……”

芸萝只觉芳心一阵绞痛,柳逸安写下究竟什么话语,她无法亲见,然心中已开始胡乱猜测,两行清泪止不住沿着脸颊躺下,反射着星月之光,冷冷晶晶。心知是柳逸安为了哄沐珺兰的甜言蜜语,然而芸萝心中却如无数虫豸在咬啮一般,痛不能当,再也无法在院中待下去,一扭身便轻泣着跑回客栈之中,罗裙拨动地上草叶,哗哗声作响。

“……”

“有声音吗?我没听见啊,兴许是野猫吧!”身后沐珺兰慵然无力的声音紧随传来……

返回自己房中,芸萝伏在木桌之上,心中疼痛愈发加剧,只觉这房中污浊混沌,迫人窒息。不知低声啜泣了多久,她起身拭去睫下泪痕,提了双锤便推门而出,只见诺大的街井空空旷旷,冷冷清清,浮云从月下飘过,在石地上偷下一隐一现的倒影,如同灵魅一般。芸萝仿佛失去魂魄的躯壳,信步而行,待得前方没有去路时方才慢慢回神。一条弯曲的河流横亘南北,映在萧然月华之下,如亮白的缎带一般。

“芸萝,芸萝,你才是真的傻!明知他心中早已有了别的女子,怎地还要对他动情;你早应该知道,这一天不可避免的会到来……在他心中,留给你的角落,又究竟只有多少?”芸萝孤立江边,衣袂逆风而展,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显得何其娇弱。自出祁连一路,二人朝夕相处,虽劫难重重,然每一时,每一刻,总觉得被淡淡的欢乐围绕,只盼与他一路走下去,直至白发皤然,直至天荒地老,然而,这般时光,终于到了尽头了么?这一刻,他和那个女子,想必正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将我浑然忘却了罢……

芸萝眼中泪水甫一流下,转瞬便被冷风拂干,粉靥此时已被冻得通红,看着水中朦朦胧胧的倒影,她不停摇头,自嘲道:“不妒?包容?芸萝啊芸萝,你劝了自己何止千次万次,终归是无用的!”

褪去鞋袜,芸萝在江边的草茵上坐下,将双足浸入江水之中,肌肤传来的凛冽感受,使得她心神渐而安宁下来。闻得苍穹上孤鸿的唳声,锐箭一般刺来,渐传渐杳,直至不闻。千般万般思考过太多,芸萝只觉身心不胜疲乏,愈来愈倦,只想就此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

“丫头,打翻了醋坛子,跑到这河边洗涮来了?”芸萝正心思恍惚,忽而闻得一串打趣笑声在身后响起,回头去看,只见一道背负长剑的黑影如同枭鸟一般的立在古柳梢头,不是云虚子还是何人!

“真是老不修!”芸萝暗暗嗔怪一声,慌忙将衣裙拉下,将鞋袜穿起,整理了片刻方才转过身来,瓮声瓮气的说道,“道长不寻个清净所在潜修悟道,深更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干什么?”

“嘿嘿!我看你个丫头一声不响的出门,径走到这河边来,怕你一时想不开作甚么傻事!”云虚子宽袖一甩,如同苍雕奋翮,无声无息的从树巅飞下,落在芸萝身侧。

芸萝嗤了一声,横了云虚子一眼道:“道长多虑了,芸萝虽驽钝,尚不至愚昧到为这般事轻生的地步!”

“嘿嘿!嘿嘿!”云虚子干笑道,“老道我也是一片好心不是……”

“只怕道长寻我是另有企图吧?”芸萝见他嘻嘻哈哈,扭扭捏捏,便猜测出几分来。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云虚子老脸一红,踱步到河边,装作赏月观星,“老道是看柳小子如今眼里只看得到我那个徒儿,全不记得丫头你了,方才看你哭哭啼啼好生委屈,故而……故而想来劝解一番!”说到“徒儿”二字时,他还把语调顿了顿。

芸萝一拂袖,从地上拾起双锤,冷冷然道:“道长却是好兴致,有心管些分外之事。只是芸萝方才伤心,不过记挂娘亲病情,到这江边来也不过思及比武将近,想将爹爹临行教与的招式操练一番罢了!”说罢便转身朝城中走去。

“睁眼说瞎话,老道看了你半天,怎不见你比划一招一式?……”云虚子嘟嘟囔囔道,不料见芸萝跺脚一白眼,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见她欲走,慌忙唤住道,“丫头,你能不能劝劝那小子,让他答应拜我为师啊?”

“道长絮絮叨叨半晌,如今方涉及到正题。”芸萝止步,回眸淡淡一笑,“拜不拜师,是我师弟的事,你自去问他!”

“那小子哑了,我问他,也不点头也不摇头,见他分明是不肯理会!”云虚子煞费苦心,方才寻得沐珺兰,然今日任他左说右说,嘴皮子都磨破,柳逸安却无动于衷,明摆着是不认以前说过的那些话语,沐珺兰过河拆桥,只知向柳逸安倾诉衷肠,浑不记得答应过云虚子的事情,这老道不由得又急又怒。夜间把床铺都翻烂了,兀自不甘心,却见芸萝离开客栈便一路跟来。

芸萝悠悠一叹,道:“师弟遭逢惨事,心中早生厌世之心,想必是不会拜道长为师的了,便是祁连,师弟他也不打算回去……”

“这……这……”云虚子闻言五内俱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道长深谙道法,必知万事随缘,强求不来!”芸萝星眸一黯,捋了捋鬓边青丝,道,“俗世嚣尘,纷纷扰扰,也许师弟觉得,就此遁世才是能够抚平创伤的唯一途径!”

“丫头,你也打算随他一起去?”云虚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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