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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五十七 古刃寒锋萦香剑(1 / 2)

四月中旬,江北鄂州。

衡山剑派掌门周朴峥自接青州玉剑门来函,一时震惊。奕酒堂公子柳逸安生性顽劣,然秉性不坏,当年他在枯禅寺修身,周朴峥还曾见过他一面,见他狡黠聪慧,尚有几分欢喜。他上枯禅寺本为女弟子告状柳逸安偷窥她们沐浴一事,柳逸安遭诘问,却巧舌如簧,反诬衡山女弟子无中生有。周朴峥苦无证据,又辩不过柳逸安,哈哈大笑离山,临行对无妄僧道:“此子若入仕途,前程似锦啊!“

无妄无可奈何的笑道:“周兄有所不知,奕酒堂柳公因听信当年一游方老僧所言,已明令禁止无为踏入官场!“

周朴峥一怔,暗道可惜,忽又叹道:“若果真如此,此子怀才抑郁,将来恐成岳州一毒!“

周朴峥那日所言,之后果真应验。柳逸安文不能出仕,武不能从军,百无聊赖,只把满腔心思放到男女事上,自暴自弃,所作所为已出风流二字,落下流之境。岳州城女子中有一语光为传播:“宁落风尘,不嫁柳贼!“因此故,当年到奕酒堂提亲者多是企图攀附柳家财势,真正中意这放荡公子的却是万里无一。然,柳逸安之“毒“,只在言语和手脚上,倒未有作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来。

不过,以当年周朴峥之修为,尚看不出柳逸安习有高深内功在身,如今忽见书信中称他已修炼成玄素门幽冥劫,难免觉得突兀与惊异。须知幽冥劫法门诡异,历年玄素门习成此功者皆近耄耋之龄,墨玄五十练成已是大大的异数,如今柳逸安年方十八,且无根基,狄沧澜这般言语一时难以让他置信。然周朴峥还是将派中大小事宜交与长子周振锋打理,带了次子周广和、幺子周净坤与派中武艺较高的弟子二十余人即日下山往青州赶去。幽冥劫重现江湖,非同小可,虽未确认,却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周朴峥其人,年六十五,为衡山历代在二十之前习成流风剑奥要的第一人,如今在武林辈分超然,具泰斗之威望。三十年前嵩山一战,泰山、恒山、华山掌门殁亡,如今峨嵋、庐山掌门亦相继作古,接任者功力修为皆难望先人项背,周朴峥在江湖六剑中可谓硕果仅存。他当年被墨玄幽冥劫击伤两肺,幸得陆未平父女每隔五年往衡山一次,助他疗伤养息,方才活命至今,也正因此,衡山是武林正道中唯一与凤凰朱门过从甚密的一派。两年前西夏一品堂与西域昆仑合力围困凤凰,周朴峥得讯带门下三百弟子前往施救,赶到凤凰脚下时,却只见一千多具身着异族服饰的尸首横陈山谷,溪河被染成赤红,十余里无清水。一黑衣长辫的少女手持两条斑纹巨蟒立在尸山之上,任由脚下无数蝎蛛蜈蟾咬啮尸骨,千万条各色蛇虫覆盖整个山麓,腥风恶臭迫人窒息。猎猎风中,朱彤一身血衣招展,面上笑意似有似无,俨然催命死神一般恐怖。

衡山弟子见此,纷纷丢弃手中长剑,无比惊恐的往山下逃窜,口中尖叫:“妖怪!妖怪!“医妖之名,由始于此。

话休絮烦,言归正传。

衡山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到鄂州,午时寻城中一名为“仁和“的客栈打尖。这几日经由鄂州的武林人士络绎不绝,那掌柜见二十余位长剑青服的男子走入客栈,也不感惊奇,交待酒保上前招呼,一时堂中座无虚席。

周朴峥匆匆扫过客栈中的食客,只见南首一桌颇为惹眼。一两鬓如霜,双眉似雪的男子端坐在窗边自斟自饮,一身缟素,眉宇中的浓烈煞气让人睹之胆寒。侧座是一白衣少女,容貌美丽,秀发宛如落瀑,只有两只玲珑的玉碟别在头顶青丝之上,双眉始终微蹙没有舒解,似遭逢悲惨之事难已释怀。衡山众弟子也纷纷把目光投在二人身上,一时窃窃私语,作诸般猜测。

周朴峥初见那男子,竟觉有几分相识,却一时思想不起。他正欲上前相问,却见一行十数人走入客栈来,绸衣鲜履,衣着华贵,周朴峥见为首体态臃肿那人,不觉皱眉,面色沉悒的坐下。

“周掌门!你我当年衡山一别,阔隔数载,今日一见,你老风采不减当年啊!“那男子踏着小步走到近前,对周朴峥拱手道。

“佟庄主才是威武依旧!“周朴峥不冷不热道,略一抱拳算是回礼。此人正是江陵丹霞山庄佟久成,虽未得狄沧澜邀函,他却见武林沉寂许久未有盛事,此时天下正道齐聚青州,也想赶过去凑个热闹。佟久成武艺偏走阴狠一路,为人自大悭吝,平素倚仗财势与官府勾结,在江陵地界为所欲为,为武林人所不齿。周朴峥也曾闻他所作所为,很是鄙夷,话中也夹带了十足的讥讽。

佟久成却道周朴峥恭维他,喜笑颜开的摆手道:“哪里!哪里!“又转朝身后一锦衣公子说道,“毓儿,速速来见过周掌门!“

那纨绔公子走上前来,揖礼道:“晚辈佟明毓见过周大掌门!“抬眼瞬间忽见南首那白衣女子,猛地一惊,面上随即泛起嫉恨神色。

周朴峥见佟明毓神态倨傲,心中甚恼,扭转头不见理睬,也未让周广和与周净坤上前见礼。

佟久成见他儿子盯着那女子失神,赶紧将他扯回,低声斥骂道:“长辈面前,成何体统!“他为人虽阴邪毒辣,却不敢在周朴峥面前有何造次。

佟明毓忙附到佟久成耳边道:“那夜侮辱我丹霞山庄,打伤家仆的便是这女子,只是那同伴男子不识得,想是这女子换了面首!“他识得芸萝,却不识得柳逸安,时隔半月,当日那翩翩少年如今一时鬓眉皆白,面貌清癯,容颜大改。他还直道这女子不是贤良之人,已经另觅新欢。此时他凭空捏造一番,只盼佟久成能够将那女子拿下,好全他觊觎之心。

佟久成闻言果然勃然大怒,也不理周朴峥一众,晃着肥胖的身躯走到柳逸安与芸萝桌前,气势汹汹的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欺到我丹霞山庄头上来了!自己了断吧,不然让本庄主动手,你还要受不少苦楚!“

芸萝面色一冷,拍案起身,正欲驳斥,却被柳逸安拉住衣袖拽下。芸萝低眉去看,只见柳逸安双目血丝浮泛,森森寒意纵她睹之都心惊不已。

佟久成见芸萝毫无惧意,心中大怒,手上聚起掌罡便往她正胸推去,招式下流龌龊,引得衡山弟子冷嗤声一片。

柳逸安眼睑一抬,两道寒光如同利矢,径射佟久成面门,他双手齐聚玄天与寒月真气,便如同擒住两条白鳞龙身,身不离座,微一侧转,左手疾出便拿住佟久成右腕,左手五指并拢成削刀之势猛然朝佟久成腋窝斩去,闻得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佟久成右臂竟被他生生扯下,一幕血雨飞出,那肥胖的身躯如同麻袋一般倒飞开去,把堂中桌椅砸翻一片。柳逸安将手中断臂随意扔到脚下,自始至终未有半分色变。

佟久成虽在江湖多有恶名,然一身武艺不可轻觑,此时见他一招间被这少年拆下手臂,衡山弟子哗声一片,皆为柳逸安武艺之高、手段之狠而心惊。

佟明毓见状悲呼一声,扑过去将佟久成抱起,扭头喝令随行弟子道:“一起上,将这对狗男女杀了!“十余人掣出长剑,吆喝着往柳逸安杀来。周朴峥不能坐视不理,起身点住佟久成伤口处穴位。遭残肢之痛,佟久成早已昏迷。周朴峥此时见丹霞山庄弟子杀向那少年,出言阻止已是不及。却见两道乌影倏忽一闪,两个丹霞山庄弟子头颅被砸开来,红白浆汁溅了满满一墙壁。其余人众看见前方那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纷纷疾退,一时手脚痉挛,不敢近前。

柳逸安冷冷看了桌上被鲜血染污的饭菜一眼,将手中两柄乌金锤扛到肩上,面无表情的直身而起,朝神情惊惶的芸萝使眼色示意,便朝门外走去。剩余十余佟家弟子惊恐避让,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朴峥见状飞身拦到柳逸安身前,厉声斥道:“小子,光天化日行凶,好大的胆子!“

柳逸安见这老者突然出现眼前,双目沉寂,气势雄峻,有如渊渟岳峙,微一思索,便认出他是衡山周朴峥,见他此时已不识自己,柳逸安也不出言,驻足将肩上双锤架到身前,两道眸光冷冷迫视,浑身雪白真气裹上青光,滋滋绕着身躯流转,霎时整个客栈中寒冷如同冰窖一般。

周朴峥虽对佟久成素无好感,然见柳逸安招招凶残,杀人如拾草芥,他已无法置之不理。此时周朴峥从腰间拔出寒星剑,将剑尖遥遥指向柳逸安面门,心中思及:“这少年戾气如此之重,他日恐成武林一祸!“已暗定主意将他擒拿。

“这位前辈且慢!“芸萝见柳逸安杀性日重,与从前优柔寡断的浮浪公子判若两人,心中已是无比担忧,此时见柳逸安又要与这青衣老者动手,慌忙出语阻止。胜负尚在其次,若纵容柳逸安这般下去,恐后果不堪估量。

周朴峥将手中长剑放平,冷声问道:“这位姑娘有何话说?“

芸萝将双锤夺下,哀怨的看了柳逸安一眼,转身朝周朴峥道:“敢问前辈可是衡山周掌门?“先前听到佟久成话语,芸萝已猜到这精华内敛的老者是何人。

“老夫正是!“周朴峥归长剑入鞘,语调平平的道。

芸萝闻言上前深施一礼道:“久仰前辈高风亮德,小女子歆敬之至!这丹霞山庄为武林败类,先前结仇便是由于佟家恶子轻薄小女子而起,今次也是他们无理取闹、仗势凌人,前辈怎可助纣为虐,反不与小女子这初入江湖的后辈主持公道!“这番话暗藏机巧,让周朴峥敌意顿消。

“你这伙伴杀性太重,老夫若这般放他走,无法对天下武林交待!“周朴峥语气缓和的道,联系佟家平日为非作歹之实,他对芸萝所言已信了十之**。

芸萝微微一笑道:“我这师弟疾恶如仇,言行过激,性情之中。他此时所造杀孽,全是我这师姐疏于管教之责,日后小女子定会悉心教导,不让他乱来!“

“姑娘休再多言,便与你师弟随我往青州一遭,到时让少林高僧给你师弟诵经讲禅,化戾气为祥和。更何况人命关天,老夫不信官府,便将他交与天下武林主持公道,孰是孰非到时姑娘再去陈述!“此番话,却是周朴峥怜柳逸安之才,不忍他日后偏激行事,走上邪道。

芸萝闻言俏面一寒,沉声道:“我师姐弟二人还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处理,容不得片刻耽误,还望前辈通融!“柳逸安此时身份,如何能够直面天下武林。芸萝心中凄苦,暗责柳逸安不顾大局,妄下杀手,心道:“爹爹曾言,周朴峥乃是中原武林正道绝无仅有的高人,他若与之相斗,胜负恐要在千招之外。如今即便合我与安弟之力,也非他敌手,却如何是好!“

“佟家纵然有错,然不致你师弟下如此重的杀手,若老夫纵你们入江湖,却不知有多少人要命丧他手!“周朴峥凝眉蹙额,复又拔出腰间长剑道,“姑娘你能权衡轻重,便毋要让老夫动手!“

柳逸安此时上前,从芸萝手上拿过狻猊,眉目示意,便同催那双锤入合魔之境,霎时虎啸龙吟之声大作,惊得客栈中众人纷纷持剑起身。

芸萝美眸一黯,持麒麟在手,道出柳逸安心中所想:“晚辈却要劝前辈权衡轻重,莫要拦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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