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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船如天上坐(1 / 1)

最初讀思果先生的文章是遠在十年前,那是文星書店出版的「思果散文集」。翻開書,先讀題名「別離」的一篇。(我一向沒有順序看書的習慣,除非是學術性的著作。)因為別離是人人都有的深刻感受,看他是怎麼寫的呢?讀著讀著,我整個心魂就沉浸其中,不是傷離怨別的眼淚,而是作者樸實婉曲之筆,道出了天地間最感人、最真摯的親子之情。卻於極自然的運筆之中見技巧。緊接著,我再看那篇「狗」和「悼基瑞」(狗名),由於我也是個愛小動物的人。讀了以上三篇,決定非一口氣從頭讀完這本書不可,因為這是性情中人寫的性情中的至文。

可惜的是我一直還沒機會讀思果先生其他的幾本散文集,因此盼待到了他的最新作品「看花集」,當然是如獲至寶似的,一篇篇仔仔細細地拜讀。我有一個感覺,讀他的文章,如同面對一位和藹謙沖、學識廣博的長者,他不懔然岸然地說人生大道理,不眉飛色舞地賣弄學問,不傲骨嶙峋地譏諷人情世態,你只安詳地、輕鬆地聽他侃侃而談。那一分款切的拳拳摯誼,那一腔對人世的關愛,那一派溫厚的幽默,使你如飲甘露,如服清涼散,如於和風麗日中徜徉於綠野平疇,或水流花放的幽谷之中。不一定看到什麼奇花異卉,而一縷淡淡的清芬,卻時時撲鼻而來,涼浸心脾。叫你忘卻塵世的缺陷、醜惡和憎恨,總覺人生畢竟是美好的,人情是溫暖的,世事是大有可為的。我不妨拿本集中「中英美散文比較」一文,作者對新散文的主張來作註腳吧!他說:「新散文……再不是板起臉來講仁義道德,而是和讀者促膝閒談,寓教訓於趣話,叫人讀來非常舒服。」(「看花集」頁一六八)他真是把握這個原則,自自然然地做到了。

我常常比喻自己的作品是「清湯掛麵」式的,只能勉強記事抒情,拙於寫景。我覺得寫景最難。稍一著急,就流於辭藻的堆砌而至以辭害意。而且以文字描繪景物,總不及繪畫之以線條色彩、藝術攝影之以光影形像更能予人以視覺上直接與具象的感覺。但當我讀了「春至」、「秋葉」,與「冬日漫筆」三篇時,真不能不驚奇於作者的一支彩筆之妙用,有勝於畫家。他不但把你帶入畫圖中,帶入比實際還美妙的景色中,更把你帶入他個人情操對景物體認所呈現的意象中,而至反覆流連。例如在「春至」中他說:「大地去年脫掉的衣服裏,有件翠色薄紗的內衣已經重穿上身。」(「看花集」頁二四)「天公一支筆,在大地上塗抹,塗一次綠一分,直到初夏綠得透不過氣來為止。」(同上)「春不是難測的客人,不會半夜悄悄走掉,來了就要住一些時。」(頁二六)清新脫俗而又不著力的毫端輕輕一點染,便告訴你春到人間,叫人心神怡悅。我覺得惟有辛棄疾的詞:「昨日春如十三女兒學繡,一枝枝不教花瘦。」之句,差堪比擬。他寫秋來臨時說:「枝葉悠然飄墜,就叫你疑心是飛鳥降臨。」(頁二八)「太陽照在橡樹的紅葉上,看去就是一簇簇的瑪瑙。……這樣大一株瑪瑙樹,誰買得起。我們能看一陣也很有福分了。」(頁二九)寫冬天卻說:「我心裏替寒林點上青綠,早已看到春天,而且沉醉了。」微帶哲理的筆觸,令人莞爾。誰又能說「春無消息誰知」呢?又如他寫佛州的天氣說:「天天晴朗,天上的雲不多,得一個閒字。古人詩詞裏常用『閒雲』二字,現在我才明白他的好處。」(頁一七)真彷彿他畫了一幅淡墨山水,令人激賞。

「遷移」一篇,寫盡了現代人由於轉徙搬遷,對書籍什物難以割捨的心情,筆下充滿感情而又別饒風趣。他說:「教科書上有他們(兒女)用彩色筆畫出的地方,不認識的字查出了註釋,我想這些東西,他們將來拿出來給子孫看看,也是好的,我實在沒有權丟掉,可是……」(頁六)「我曾想過,如果到月球,只能帶一本書,我帶那一本?……我實在不知道,也許為了書,我情願不上月球。」(頁八)「許多書放在丟的一疊,想想捨不得,將來也許全需要,又找回來,找回來了,再一想,又丟掉。」(頁九)那一分「剪不斷、理還亂」的「難捨難分」,真是所有愛書人的同感,也是漂浮無定所的現代人的悲哀。若是舊時代,書香門第,有的是可容千萬卷藏書的大書齋,何至把心愛之書丟棄呢?我知道思果先生讀書博而精,經他讀過的書,一定是圈點批註,點點滴滴的心血,自然更捨不得丟。記得先父曾對我說:「能讀書的,不但人受書的益處,書也受人的益處。」經思果先生讀過的書,一定受了他不少益處,他既然「送給朋友,朋友不要,他送給陌生人」。(頁六)那麼,朋友或陌生人又可由他的書而獲得益處,一想有人獲益,書離開了他,也就不必依依不捨了。

我最喜歡的是「懷念」、「吃喝」、「老壽」、「不惑之年」諸篇。尤其是「懷念」,作者對於淪陷在大陸的親人、師友的懷念之情,只於瑣瑣屑屑的小事回憶中,娓娓道來,似乎有點凌亂,而於凌亂中見真情。屈原離騷之所以亂,原因想也在此。好像他的每一位親人,也就是你我的親人,給你一分哀樂相共的感受。而於文字之間,沒有絲毫的做作,絲毫的渲染。更沒有「泫然欲泣」、「涕泗滂沱」等那麼多的眼淚,他只平平實實、真真切切地把一件件瑣事寫出來,使你低徊不已。例如他寫重逢一位童年時的老友說:「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的頭髮已經白了許多,背也駝了一點,只有笑起來眼睛裏還閃出兒童時代要做英雄的光彩。」只此一句,道出了多少今昔滄桑。其中有一段文字,實在太感人,我忍不住非抄下來不可,否則未看該書的讀者無法體會這分無可奈何的真切之情。

我們去了香港等於和她(外姑母)永別。我們全副精神放在孩子身上,想她的心淡,她的心一定全放在我們身上,想念我們很苦。有時我和梅醴(作者夫人)談起她,別離的哀愁已經近於沒有。「不知道姆媽還活著嗎?」我偶然一提,「誰知道。」梅醴也隨便一答。我們好像在說別人家的事。可是最初分別幾年中並不如此。那時一想起外姑,梅醴就要流淚,現在分別太久了,我們慢慢地麻木了。好像我母親死了這麼多年,我知道已經沒希望再見到她,所以難得為她掉眼淚一樣。可是現在如果見到外姑——(「看花集」頁五二)

句句話出自肺腑,似淡而實沉痛,因為時空的間隔總會使思念淡去,但這卻是浩劫時代的人生悲劇。正如作者說的:「何以在短短幾十年之間,我們要兩次經過這樣的鉅痛?」

他又誠懇地說:「我也不是一天到晚懷舊,只是偶爾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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