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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子打和,那家子撮合。他的本分少,虚头大,一些儿不巧又腾挪,绕院里都踅过。席面上帮闲,把牙儿闲嗑。攘一回才散伙,赚钱又不多。歪厮缠怎么?他在虎口里求津唾。

西门庆打发架儿出门,安排酒上来吃。桂姐满泛金杯,双垂红袖,肴烹异品,果献时新,倚翠偎红,花浓酒艳。酒过两巡,桂卿、桂姐一个弹筝,一个琵琶,两个弹着唱了一套《霁景融和》。正唱在热闹处,见三个穿青衣黄板鞭者──谓之圆社,手里捧着一只烧鹅,提着两瓶老酒,大节间来孝顺大官人,向前打了半跪。西门庆平昔认的,一个唤白秃子,一个唤小张闲,一个是罗回子,因说道:“你们且外边候候,待俺们吃过酒,踢三跑。”于是向桌子上拾了四盘嗄饭、一大壶酒、一碟点心,打发众圆社吃了,整理气伺候。西门庆吃了一回酒,出来外面院子里,先踢了一跑。次教桂姐上来,与两个圆社踢。一个揸头,一个对障,勾踢拐打之间,无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处,都快取过去了。反来向西门庆面前讨赏钱,说:“桂姐的行头,就数一数二的,强如二条巷董官女儿数十倍。”当下桂姐踢了两跑下来,使的尘生眉畔,汗湿腮边,气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儿摇凉,与西门庆携手,看桂卿与谢希大、张小闲踢行头。白秃子、罗回子在旁虚撮脚儿等漏,往来拾毛。亦有《朝天子》一词,单表这踢圆的始末:

在家中也闲,到处刮涎,生理全不干,气儿不离在身边,每日街头站。穷的又不趋,富贵他偏羡。从早晨只到晚,不得甚饱餐。转不得大钱,他老婆常被人包占。

西门庆正看着众人在院内打双陆、踢气,饮酒,只见玳安骑马来接,悄悄附耳低言道:“大娘、二娘家去了。花二娘叫小的请爹早些过去哩!”这西门庆听了,暗暗叫玳安:“把马吊在后门边,等着我。”于是酒也不吃,拉桂姐到房中,只坐了一回儿,就出来推净手,于后门上马,一溜烟走了。应伯爵使保儿去拉扯,西门庆只说:“我家里有事。”那里肯转来!教玳安儿拿了一两五钱银子打发三个圆社。李家恐怕他又往后巷吴银儿家去,使丫鬟直跟至院门首方回。应伯爵等众人,还吃到二更才散。正是:

笑骂由他笑骂,欢娱我且欢娱。

第十六回 西门庆择吉佳期 应伯爵追欢喜庆

诗曰:

倾城倾国莫相疑,巫水巫云梦亦痴。红粉情多销骏骨,金兰谊薄惜蛾眉。

温柔乡里精神健,窈窕风前意态奇。村子不知春寂寂,千金此夕故踟蹰。

话说当日西门庆出离院门,玳安跟马,迳到狮子街李瓶儿家,见大门关着,就知堂客轿子家去了。玳安叫冯妈妈开了门,西门庆进来。李瓶儿在堂中秉烛,花冠齐整,素服轻盈,正倚帘栊盼望。见西门庆来,忙移莲步,款促湘裙,下阶迎接,笑道:“你早来些儿,他三娘、五娘还在这里,只刚才起身去了。今日他大娘去的早,说你不在家。那里去了?”西门庆道:“今日我和应二哥、谢子纯早晨看灯,打你门首过去来。不想又撞见两个朋友,拉去院里,撞到这咱晚。我恐怕你这里等候,小厮去时,教我推净手,打后门跑了。不然必吃他们挂住了,休想来的成。”李瓶儿道:“适间多谢你重礼。他娘们又不肯坐,只说家里没人,教奴到没意思的。”于是重筛美酒,再整佳肴,堂中把花灯都点上,放下暖帘来。金炉添兽炭,宝篆龙涎。妇人递酒与西门庆,磕下头去说道:“拙夫已故,举眼无亲。今日此杯酒,只靠官人与奴作个主儿,休要嫌奴丑陋,奴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与众位娘子作个姊妹,奴自己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说着满眼泪落。西门庆一手接酒,一手扯他道:“你请起来。既蒙你厚爱,我西门庆铭刻于心。待你孝服满时,我自有处,不劳你费心。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咱每且吃酒。”西门庆吃毕,亦满斟一杯回奉。妇人吃毕,安席坐下。冯妈妈单管厨下。须臾,拿面上来吃。西门庆因问道:“今日唱的是那两个?”李瓶儿道:“今日是董娇儿、韩金钏儿两个。临晚,送他三娘、五娘家中讨花儿去了。”两个在席上交杯换盏饮酒,绣春、迎春两个在旁斟酒下菜伏侍。只见玳安上来,与李瓶儿磕头拜寿。李瓶儿连忙起身还了个万福,吩咐迎春教老冯厨下看寿面点心下饭,拿一壶酒与玳安吃。西门庆吩咐:“吃了早些回家去罢。”李瓶儿道:“到家里,你娘问,休说你爹在这里。”玳安道:“小的知道,只说爹在里边过夜。明日早来接爹就是了。”西门庆点了点头儿,当下把李瓶儿喜欢的要不的,说道:“好个乖孩子,眼里说话。”又叫迎春拿二钱银子与他节间买瓜子儿嗑:“明日你拿个样儿来,我替你做双好鞋儿穿。”那玳安连忙磕头说:“小的怎敢?”走到下边吃了酒饭,带马出门。冯妈妈把大门关上了拴。

李瓶儿同西门庆猜枚吃了一回,又拿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儿,桌上铺茜红苫条,两个抹牌饮酒。吃一回,吩咐迎春房里秉烛。原来花子虚死了,迎春、绣春都已被西门庆耍了,以此凡事不避,教他收拾铺床,拿果盒杯酒。又在床上紫锦帐里,妇人露着粉般身子,西门庆香肩相并,玉体厮挨。两个看牌,拿大钟饮酒。因问西门庆:“你那边房子几时收拾?”西门庆道:“且待二月间兴工,连你这边一所通身打开,与那边花园取齐。前边起盖个山子卷棚,花园耍子。后边还盖三间玩花楼。”妇人因指道:“奴这床后茶叶箱内,还藏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你明日都搬出来,替我卖了银子,凑着你盖房子使。你若不嫌奴丑陋,到家好歹对大娘说,奴情愿与娘们做个姊妹,随问把我做第几个也罢。亲亲,奴舍不的你。”说着,眼泪纷纷的落将下来。西门庆忙把汗巾儿抹拭,说道:“你的情意,我已尽知。待你这边孝服满,我那边房子盖了才好。不然娶你过去,没有住房。”妇人道:“既有实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盖的与他五娘在一处,奴舍不的他好个人儿,与后边孟家三娘,见了奴且亲热。两个天生的打扮,也不象两个姊妹,只象一个娘儿生的一般。惟有他大娘性儿不是好的,快眉眼里扫人。”西门庆说道:“俺吴家的这个拙荆,他到是好性儿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这些人?明日这边与那边一样,盖三间楼与你居住,安两个角门儿出入。你心下如何?”妇人道:“我的哥哥,这等才可奴的意!”于是两个颠鸾倒凤,淫欲无度。狂到四更时分,方才就寝。枕上并肩交股,直睡到次日饭时不起来。

妇人且不梳头,迎春拿进粥来,只陪着西门庆吃了半盏粥儿,又拿酒来,二人又吃。原来李瓶儿好马爬着,教西门庆坐在枕上,他倒插花往来自动。两个正在美处,只见玳安儿外边打门,骑马来接。西门庆唤他在窗下问他话。玳安说:“家中有三个川广客人,在家中坐着。有许多细货要科兑与傅二叔,只要一百两银子押合同,约八月中找完银子。大娘使小的来请爹家去理会此事。”西门庆道:“你没说我在这里?”玳安道:“小的只说爹在桂姨家,没说在这里。”西门庆道:“你看不晓事!教傅二叔打发他便了,又来请我怎的?”玳安道:“傅二叔讲来,客人不肯,直等爹去,方才批合同。”李瓶儿道:“既是家中使孩子来请,买卖要紧,你不去,惹的大娘不怪么?”西门庆道:“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市迟,货物没处发兑,才上门脱与人。若快时,他就张致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妇人道:“买卖不与道路为仇,只依奴到家打发了再来。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哩。”西门庆于是依李瓶儿之言,慢慢起来,梳头净面,戴网巾,穿衣服。李瓶儿收拾饭与他吃了,西门庆一直带着个眼纱,骑马来家。

铺子里有四五个客人,等候秤货兑银。批了合同,打发去了。走到潘金莲房中,金莲便问:“你昨日往那里去来?实说便罢,不然我就嚷的尘邓邓的。”西门庆道:“你们都在花家吃酒,我和他们灯市里走了走,就同往里边吃酒,过一夜。今日小厮接我方才来家。”金莲道:“我知小厮去接,那院里有你魂儿?罢么,贼负心,你还哄我哩!那淫妇昨日打发俺们来了,弄神弄鬼的。晚夕叫了你去,[入日]捣了一夜,[入日]捣的了,才放来了。玳安这贼囚根子,久惯儿牢成,对着他大娘又一样话儿,对着我又是一样话儿。先是他回马来家,他大娘问他:‘你爹怎的不来?在谁家吃酒哩?’他回说:‘和傅二叔众人看了灯回来,都在院里李桂姨家吃酒,叫我明早接去哩。”落后我叫了问他,他笑不言语。问的急了,才说:‘爹在狮子街花二娘那里哩!’贼囚根,他怎的就知我和你一心一话!想必你叫他说来。”西门庆道:“我那里教他?”于是隐瞒不住,方才把李瓶儿“晚夕请我去到那里,与我递酒,说空过你们来了。又哭哭啼啼告诉我说,他没人手,后半截空,晚夕害怕,一心要教我娶他。问几时收拾这房子。他还有些香烛细货,也值几百两银子,教我会经纪,替他打发。银子教我收,凑着盖房子。上紧修盖,他要和你一处住,与你做个姊妹,恐怕你不肯。”妇人道:“我也不多着个影儿在这里,巴不的来总好。我这里也空落落的,得他来与老娘做伴儿。自古舡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我不肯招他,当初那个怎么招我来?搀奴甚么分儿也怎的?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你还问声大姐姐去。”西门庆道:“虽故是恁说,他孝服未满哩。”说毕,妇人与西门庆脱白绫袄,袖子里滑浪一声掉出个物件儿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弹子大,认了半日,竟不知甚么东西。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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