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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8.4)(2 / 2)

皇城。右千牛卫府。

唐国元旦假期从腊月二十八一直放到大年初四,总共七天。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七,明日就该放假。

王忠嗣拿着一杯乳酪,一边啜饮,一边掐着点,准备走人。眼看滴漏内时辰将近,却见段文楚有些失态地冲进来。

“我要见卫公!立刻!”“这会儿”王忠嗣道:“他在天策府呢。”“走!走!快走!”段文楚脸色严肃得吓人,沉声道:“那位程侯,很可能与草匪余孽有关!”“我滴个乖乖!”王忠嗣大吃一惊,当场蹦了起来,将乳酪往口中一倒,伸出舌头把杯子舔了一圈,回手一丢,“走!快走!”亲仁坊,咸宜观。

赵飞燕将一炷香插入香炉,然後屈膝跪下,合掌默祝。

高及丈许的三清像前青烟缭绕,三位神仙衣袂飘举,仿佛要踏空飞去。正中的元始天尊捻着一颗混元珠,左侧道德天尊手执阴阳扇,右侧灵宝天尊握着一柄玉如意。无论三清身上的法衣,还是手中的法器,都是真丝刺绣,镶金嵌玉的真品,神态栩栩如生,透露出大道无情的幽远与玄妙。

亲仁坊与宣平坊西北相邻,咸宜观是玄宗之女咸宜公主倾其家业所建,与金仙、玉真二观并属于皇家道观,地位超然。时人称:长安士大夫之家入道,尽在咸宜。因此赵氏姊妹出游道观,首选便是咸宜观。

临近年关,善男信女纷至沓来,竞相敬神祈福,将整个三清殿挤得满满的。

吴三桂与张恽一左一右,将两位女主人护在中间,後面的青面兽背对着两人,獠牙伸到口外,神情凶狞,一副生人勿近之态,好不容易挤出一块空地。

前往咸宜观的贵人极多,所携的奴仆除了六朝人,还有高丽婢、昆仑奴、波斯姬、大秦婢……甚至外界少见的羽人、矮奴也屡见不鲜。相比之下,青面兽这样的兽蛮人,在其中丝毫不嫌突兀。

赵合德学着旁人的样子,藉着烛火点燃供香,一双妙目却情不自禁地四下张望。赵飞燕入宫多年,各种奇珍异宝见得多了。赵合德却是白纸一张,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殿内形形色色的人物让她目不暇接,尤其是看到一名比青面兽还高出半头,长手长脚的昆仑奴,赵合德禁不住抓住姊姊的手臂,小声道:“快看,快看!那人好像木炭哎……”袁天罡被挤到後面,听闻此言,连忙咳了几声,把她的惊呼掩盖过去。

随行的还有尹馥兰,她戴着面纱,充作侍婢。吃过苦头之後,她这一路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祁远和兰姑也一同出来散心,但他对道观兴趣不大,眼见殿内人太多,更懒得去挤,便和兰姑一道在外面等候。石家在唐国的大掌柜石越也跟着,他熟稔长安的掌故,与祁远也是熟人,彼此颇为投契,这会儿在一株银杏树下立着闲聊,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笑。

说话间,一名女子带着数名随从进来。她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容貌姣丽,只是髮髻已经盘起,作成妇人的打扮。

看到三清殿内人头涌动,那女子微微有些皱眉,迟疑着不肯入内。

一名少年从後面匆忙挤过来,施礼道:“门主……”话音未落,旁边一名大汉便一个耳光抽过去,恶狠狠道:“什么门主叫夫人!”少年被打了一个趔趄,半边脸立刻肿了。

少妇淡淡道:“慢慢说。莫急。”少年捂着脸咬了咬牙,忍气吞声地说道:“少……老爷回来了。”少妇平淡地说道:“知道了。”大汉道:“夫人,少主回来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少妇道:“我来见朋友,不好失信。你若想回,便先回吧。”大汉悻悻然闭上嘴。过了一会儿踮起脚尖,抱怨道:“怎生还不来”少妇没作声,只是眼睛忽然一亮。

通往观舍的月洞门内立着一名女子,她双十年华,容貌淡雅秀美,手中拿着一柄银丝拂尘,雪白的纤指与白玉尘柄宛若一体,难分彼此。她髮髻上戴着一顶七宝芙蓉花冠,冠後罩着白纱。外面披着一件用鹙鸟羽毛织成的青苍色鹤氅,里面是一件青色的道袍,色如雨过天晴,光泽流动,片尘不染。宽长的衣袖上,一侧绘着北斗七星,一侧绘着月轮,飘然出尘。

那女道士神情疏淡,似乎不苟言笑,但唇角一颗浅红色的小痣,使她多了几分别样的妩媚。她招了招手,唤道:“锦香。”少妇嫣然一笑,“玄机姊姊。”说着与随从一同过去。

就在这时,尹馥兰陪着赵氏姊妹从三清殿出来,正好与那少妇在阶相遇。两人目光交错,彼此顿了一下,然後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像什么都没有过发生一样,不言声地擦肩而过。

一份长安城的平面图还没看完,蛇夫人便与罂粟女一同回来。

程宗扬道:“这么快你们联系上了吗”“没有。”蛇夫人道:“我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甩了几次都没把人甩掉,只好先回来。”罂粟女道:“我也一样。我和韩玉、翼社。发现有人盯梢,我们几个就分头走了。那人一直在盯着我,奴婢甩不开,只好先回来。”“盯梢的是谁”蛇夫人道:“像是官府的人。我瞧见他穿的官靴。”罂粟女道:“盯我的应该是两拨人,翼社在西市北边的醴泉坊,我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感觉到盯梢的换人了。不过那人身手很高明,我专门拿了小镜子扑粉,也没找到他的踪迹。”程宗扬忽然拿起一页纸,仔细看了一会儿,“你後面盯梢的,恐怕也是官府的人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西边是长安县,东边是万年县。你过朱雀大街盯梢的换人,很可能是盯梢的差役从万年县换成了长安县。”蛇夫人抱怨道:“幹嘛要盯着我们”程宗扬倒是想得开,“我们是来出使的,放着鸿胪寺的四方馆不住,反而住进私宅,没人盯梢才奇怪呢。走!瞧瞧谁这么大胆,敢盯我的梢。”“我本来想请舞阳侯移居四方馆,可见面之後,舞阳侯说话极为奇怪他竟然要招揽我去洛都,做汉国天子的帝师。”王忠嗣一口乳酪喷了出来,“他失心疯了吧”“好好喝你的乳酪!”旁边一名将领喝道。

“事出反常必为妖。”段文楚道:“程侯此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绞尽脑汁才忽的想起一事诸位可记得当日草匪如何攻破京师”黄巢军以草军自称,纵横万里,破州陷郡,祸乱天下,甚至于攻破长安,自立为帝,覆灭距今不过四十年。在座的都是皇图天策府的教官,给他们一张纸一支笔,用不着翻资料,就能把草军从起事到覆灭的大小战役、行军路线、兵力分配、战术要点全都写下来,何况是攻破长安这样的大事。

坐在上首的卫公披着一副青袍儒衫,一侧衣袖掖在身後,露出右肩的银鳞铠甲。他用一柄铁如意敲了敲桌面,“说吧。”“是。我专门取来京师舆图查看,方才确定那位舞阳程侯所购的住宅,正是当年草匪内贼所居!”王忠嗣忍不住道:“这也不算什么吧当年草匪住过的地方多了,连太清宫都……”旁边的将领厉声道:“住口!”王忠嗣老实闭上嘴。

段文楚道:“当日草匪袭破潼关,席卷关中,直至灞上,兵临长安。上皇惊走,城中群龙无首,但长安城墙高石坚,草匪连攻数日,未能登城半步。直到城中出了内贼,暗中献计破城。巢贼大喜,特令其以红纸为灯笼,破城之日,不加侵扰。”“那内贼当晚四处放火,趁城中大乱,打开延兴门,引草匪入城。草匪破城之後,纵兵大掠,唯独放过内贼一家。其後诸镇大军齐至,上皇回师,草匪仓皇逃蹿,那内贼随草匪奔离长安。”“其後京中大索,那内贼留在长安的亲族尽皆被诛,家宅查封。长安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兼且那处宅院内死者无数,被百姓视为凶宅,无人愿意理会。直到数年之前,有人购下此宅,便是程侯入住之处。”“这跟他姓程的有什么关系只能说他倒霉,居然买了处凶宅。我跟你说,这事肯定是万年县那帮差衙幹的。”王忠嗣一口咬定,“那帮孙子,什么缺德事都幹得出来!”段文楚冷静地说道:“我刚查过,那内贼也姓程。”王忠嗣顿时哑了。

“草匪覆灭于虎狼谷,余孽称浪荡军,东渡雲水,攻破舞都。晋国兵弱不能制,求救四方。汉国出兵夺下舞都,却违诺不还,使得舞都易手当时便有流言,称此事与浪荡军中某姓程之人有关。”王忠嗣挠了挠头,“差着好几十年呢,有关系吗”“如果我告诉你,那人在草匪攻下舞都之後,还留下雲氏族人,将他们送回晋国呢”这一下,在座众人神情都凝重起来。舞阳侯与出身商贾的雲氏结亲,并不是秘密。婚姻结两姓之好,上事宗庙,下继後世,乃是继嗣宗祧的大事。虽然雲氏女受封为舞都君,到底摆不脱商贾之讥。双方地位如此悬殊,结为婚姻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方才喝止王忠嗣的将领开口道:“这么说来,舞阳程侯也许是那名程姓内贼的後人”“敢问高将军,若非如此,如此之多的巧合之处该如何解释”卫公伸出披着铠甲的右手,叩了叩桌面,沉声道:“黄巢之乱,几倾社稷。

我天策府诸将虽受命远征青唐,到底难辞其咎。草匪虽灭,余孽尚存。诸君,重任在肩,岂得轻忽。”诸将纷纷起身,抱拳拱手,应诺道:“是!”卫公道:“文楚所言,尚非定论。事关两国之交严令!”诸将齐声道:“诺!”“今日之言,只在此室!有泄漏者,斩!”“遵令!”程宗扬悄悄从檐角探出头来,“是他”蛇夫人肯定地说道:“盯我的就是他。”对面教坊门前放着一条长凳,一名黄衫男子手持竹笛,悠悠地吹着。他戴着软脚幞头,唇上留着两撇鬍鬚,相貌俊雅,眼角满含笑意,流露出身处盛世的悠游与清闲。

程宗扬从檐角跳下来,“长得帅就算了,还这么闲!看着就讨厌。长伯,你去!”吴三桂二话不说,撸起衣袖闯了出去。

片刻後,街上一阵鸡飞狗跳。吴三桂揪住那人的衣领,提起钵盂大的拳头一通猛揍,一边打一边骂道:“你小子敢偷窥!说!盯着我家主公的内眷作甚!怀的什么鬼胎!”那人挨了两记,眼看他的拳头直奔面门,要给他个满脸开花,终于忍不住出手,抬掌一托,化去拳劲,闪身後退。

“好贼子!”吴三桂也不客气,五指如钩,“嗤喇”一声,将他黄衫撕开,然後大喝一声,“采花贼休走!”先兜头泼了一盆污水,接着追将上去,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臀上,扑上去又是一通打。

教坊门前本就人来人往,听得有人抓了采花贼,立刻热闹起来。眨眼间,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客。

那人身手不俗,可惜吴三桂也是个能打的,又是有备而来,此刻落了下风,接连变招也没能挣脱,只得叫道:“住手!你认错人了!”“还装!打的就是你!你个小白脸!生得这么俊俏,一看就是采花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窥伺女眷!待俺把你送进衙门!”那人连声道:“好!好!好!去衙门!去衙门!”“想得美!待俺先打了再说!”拉扯间,那人内衣被撕破,“铛啷”一声,掉出一块铜牌。

吴三桂抄起来定睛一看,顿时勃然大怒,“好啊!你这采花贼!还敢冒充官身!”吴三桂举起铜牌,叫嚷道:“大伙都来看啊,京兆府法曹参军独孤谓……六扇门出的淫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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